原標題:
為人師表 聲名遠播
西南聯大有“民主墻”。
趙寶熙説:“那天我正在民主墻那兒,因為我們剛出來一期壁報。忽然看見馮先生走進校園來了。那天天氣很好,也許他是來學校轉轉,也許是有人告訴他,他來看壁報了。”因為馮友蘭將《貞元六書》題詞獻給蔣介石,有學生就畫了一幅漫畫,題名叫“登龍有術”,意思説,用獻書達到做官的手段。後來,馮先生跟別人説,“畫得還挺像。”
聯大有一個公示欄。師生們有什麼想法,可以張貼,每天都會有校工來收走,由梅貽琦校長次日作出答覆。
趙寶熙説起一樁趣事:“梅貽琦的女兒,梅祖彤,梅三兒。有一個學生追她。”這位男生想送花給她,就寫了一個呈文,請求送花,請梅校長批准。“結果弄得大家老去看,一看,他上面就寫:某某人所請不準。”
一個年輕人的惡作劇的條子,日理萬機的梅校長並沒有回避,照樣給了明確的答覆,維護了制度的一貫性。
聯大生活就是如此,浪漫而有一定之規,有趣而不失風範。
化學系有位老師,為補貼家用種了些花。當鮮花終於含苞欲放,卻在一個夜間全部失竊了。有人告訴他:到女生宿舍去看看吧。他的滿園花朵正安插在女同學們的玻璃瓶和土罐裏呢。原來,一夥男生早已經看好了這些鮮花。雖然是靠“貸金”吃飯,一面“跑警報”一面也要談戀愛。“記得少年春衫薄”,老師也只能搖頭一笑了之。
師長們的愛與寬容,傳承了中國古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師道,兼容了現代民主的理念。聯大的學生雖然流亡,然而溫馨、有幸福感和希望。
我父親時常回憶起,當年西南聯大的老師們在昆明為市民舉辦講演的盛況。潘光旦講“優生學”,劉文典講《紅樓夢》,聞一多講《楚辭》,吳晗講時事,梁思成講“中國古建築”。講到國破家亡,臺上痛哭流涕,台下群情激憤。
西南聯大灑下的文化雨露,對於父親後來坎坷的人生是一份滋養。“每天,市民都看見他們,夾著一包書,就用本地的土布包著,走著穿過小城去上課,回家。幾位先生的藍衣衫都破了,打著不同顏色的補丁。有位穿皮夾克的先生,夾克穿得很臟也不洗,説要等打敗了日本才洗。還有兩位先生,鬍子很長了也不刮也不修剪,也説要等勝利了,才剃掉。”
學者們走向民間,將讀書人的斯文與氣節在鄉土中國傳揚。他們在漫長的抗戰歲月中保持貧寒操守,再現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高風亮節。
梅貽琦夫人率領一群教授夫人們推磨做點心,提籃到昆明“冠生園”去賣的故事,成為“抗戰一定要勝利”的無聲楷模。“為人師表”的學者們在烽火歲月中磨礪和打造了自己,成為那個時代的偉岸君子。
在中國,自古有“讀書人”的稱謂,不似職業,卻高於職業;不指人品,又對其人品有高要求。知識分子不僅僅意味著擁有知識,也應該是一個時代道德與精神的體現。這也是全人類的期望。
七十年過去後,許倬雲先生將中國的抗戰大轉移譬喻為“歷史上難得見到的中國版的《出埃及記》”,這確有相似點,其性質都是要擺脫奴役與亡國滅種的命運,團結起來作一次全民族的生死搏鬥。
可以説,抗日戰爭的歷史,就是一部中國人民的《聖經》,值得每一個中國人熟知與溫習。這是“根性”的記憶,關乎一個民族的立足點,利與害,還有傳承。
嚴峻時代,中華民族傾舉國之力,堅持戰時教育。國運與文脈始終相銜。
烽火讀書,保存了世界上唯一“有古有今”的文字記載和歷史最悠久的中華文明。
烽火讀書,是中華民族對法西斯毀滅人類文明的正義反擊。
(作者曾為天津作協專業作家,後返回雲南,致力於“國立西南聯大”歷史資源的搶救、整理與傳播工作。創作有電視紀錄片《西南聯大啟示錄》,音像製品《西南聯大人物訪談錄》,史話《西南聯大行思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