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
中煤平朔安家嶺露天礦全景。
年節期間,同煤永定莊煤礦挂起了紅燈籠。
平朔露天礦井工一礦綜採隊生産二班班組長張權升井出來。
2016年春節前夕,記者驅車從山西太原出發,一路北上,深入中煤平朔、同煤集團、山西焦煤等大型國有煤企,近距離採訪煤企高管、一線職工、礦工家屬……探訪這一群體在産業低迷期的生存現狀,探尋煤炭企業面臨轉型升級之痛的求索與努力……
大年三十放假頭一遭
夜深了,51歲的礦嫂張桂蓮興奮難眠,好容易挨到淩晨3點,她麻利地起身,換上厚厚冬裝,小心翼翼地踩著路面的冰雪,一路邁著碎步向礦山井口走去。
這一天,是2015年冬至,張桂蓮和同煤永定莊煤礦上的十幾位姐妹要趕在淩晨6點,丈夫出井前,將包好的幾盆熱騰騰的大餡餃子端上井口。令她感慨的是,這將是丈夫王保國最後一次以礦工身份在井口吃冬至餃子,再有3個月,他就要退休了。
這一習俗,在不少煤礦已延續多年。對於張桂蓮而言,這個年五味雜陳,高興的是,大年三十的晚上,丈夫終於能和一家人吃上團圓飯了。些許沉重的是,這一次,全礦史無前例地放假3天。“在礦上幾十年了,年三十放假,還是頭回遇到”。
張桂蓮家的這一幕,實實在在地在全國千萬個礦工家庭上演。
煤礦放年假的背後,投射出曾經“黃金十年”的煤炭行業,如今面臨著産能嚴重過剩的困局。供給側改革,去産能、去庫存、産業脫困……煤炭行業已經到了破釜沉舟、亟須改革的境地。産業寒冬中,不少大型煤企紛紛陷入困境,而與之休戚相關的,數以百萬計的煤礦職工生活也發生著改變。
年節裏,相較于張桂蓮、王保國兩口子,張權的心情沉重許多。
“同學都覺得我工資高,其實説我現在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一點不為過。”張權是平朔露天礦井工一礦綜採隊生産二班的班組長,他所在的礦井曾是平朔最好的井工礦,效益好的時候月入1萬多元,每逢同學聚會,説起他的收入總是讓人羨慕不已。
去年以來,平朔公司效益下滑,他和工友的收入也隨之下降了近三分之一,按照以往的消費習慣,還掉車貸房貸、孩子學費,張權一家過得緊緊張張。“工資降了不説,生産任務還加重了,公司清理了外包隊,過去外包隊的活兒如今都落到了我們頭上,好在集團發展前景好,我們還抱有希望。”張權説。
去年一年,煤炭價格大降,環渤海動力煤價格指數報收于372元/噸,比上年同期降幅28.3%,折算至平朔集團商品煤結算價格僅為240元/噸,價格同比下降22%,由此可以看出,公司生産經營面臨著嚴峻困難。
1月27日,中國煤炭工業協會下發《做好2016年春節期間煤礦放假工作的通知》,倡議在保障安全生産和煤炭穩定供給的前提下,除特殊情況,2016年春節假期煤礦停産、職工休假。
該倡議書涉及神華集團、中煤能源集團、開灤集團、山西焦煤集團、兗礦集團、黑龍江龍煤礦業控股集團等15家大型煤企,地域覆蓋山西、山東、內蒙古、遼寧、河南、陜西等産煤大省。
實際上,不少大型煤企因遭遇空前虧損,分別下發了轉崗分流、停薪留職、休假待崗等管理辦法,以此進行降本增效。去年年底,記者在對多個煤礦職工的採訪中了解到,有大型國有煤炭企業下屬部分煤礦職工,已有連續3個月未領到工資,而平朔、同煤等大型煤企均有不同程度的降薪。
從2012年煤價開始下跌,煤企在市場的泥淖中拼盡氣力,無論企業還是煤礦工人,似乎都意識到,短時間內煤炭行業難以走出困境。
“有的效益不好的礦井,閒得久了,職工就自己做起了買賣。”採訪中有礦工告訴記者,身邊同事已有人幹起了兼職,“如果明年還看不到希望,那我們就真的要考慮做點別的營生了”。
卸掉企業辦社會包袱成難啃的改革硬骨頭
驅車進入大同南郊區,記者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到了同煤“地盤”。無論是醫院、學校還是公司、科研院所,名稱中均帶“同煤”二字。街道上,到處可見滿載職工的各個礦區的接送班車,不少老礦區內張燈結綵,滿街燈籠,年味兒十足。
除煤價大跌帶來的困擾,同煤集團在變遷過程中留下了不少歷史“包袱”和難題。“同煤集團大約20萬職工,算上家屬總計80萬人,需要承擔很多社會責任,我們講3個數,老的8萬(離退休職工),小的8萬(職工子女就學),中間的5萬(職工子女待業),這都是亟待解決的老問題。”相關負責人介紹。
有專家認為,在今後的供給側改革過程中,同煤集團重點要為資源枯竭的老礦建立良好的退出機制,對長久以來企業辦社會所承擔的,涉及退休職工、職工子女就學、就業等歷史遺留問題作出妥善解決。卸掉企業辦社會的“包袱”,這對作為當地經濟支柱的煤企,以及地方政府而言,都是一塊難啃的改革硬骨頭。
煤炭産能過剩成為煤價下跌的直接原因。中國煤炭協會公佈的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11月,全國90家大型煤企的利潤減少500億元,同比下降91%,整體行業的虧損面達到95%。截至2015年年底,全國煤礦産能總規模為57億噸,其中正常生産及改造的産能為39億噸,而新建及擴産的産能為14.96億噸,其中有超過8億噸為未經核準的違規産能。
面對産業寒冬,煤炭企業在積極尋找生存之道。
“‘人人二百三,共同渡難關’是我們在1998年曆經煤炭低迷時的口號,當時的大同礦務局就是一煤獨大,舉步維艱。這一輪的經濟衝擊顯然要比當年大得多,但其不同之處在於,我們抵禦風險的能力增強了,提出了以煤為基、多元發展的應對之策。”同煤集團黨委副書記劉敬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説。
老煤企要有新眼光
進入廣闊的平朔露天礦開採現場,視野頓時開闊起來。陽光鋪灑在烏黑閃亮的露天煤層之上,一道道黑得發亮的採掘路徑,在湛藍的天空下,規則而富有層次地蜿蜒開來。一輛輛幾層樓高的小松930e重型卡車從礦區呼嘯駛過,我們的越野車與之相比還不及其輪胎高度的一半,車旁的人更顯渺小。
當前,隨著煤炭、鋼鐵等行業供給側改革去産能大幕拉開,深處行業困境的煤企不得不選擇對自己“動刀”。
“去年一年對平朔確實影響巨大,是我們建礦以來虧損最為嚴重的一年。2015年平朔原煤産量9025萬噸,同比降産21%,商品煤産量6648萬噸,同比降了21%,2015年産量的降幅有市場影響,也有主動減産的因素在內,有內部調結構的因素。”中煤平朔集團總經理助理、規劃發展部主任楊靖毅表示,煤炭是重資産行業,銀行負債率不少都在百分之六十以上,資産龐大意味著運營效率較低,背負的貸款高,發展負擔重。
“我們作為傳統煤炭企業的基本定位將在未來完全改變,堅持向兩大業態發展,一是清潔能源的供應商,二是綜合能源的服務商。”楊靖毅介紹,如果説過去煤礦更多關注安全、生産、銷售,對市場、價格、環保關注不多,如今則首要強調以市場、客戶為導向的發展理念,這是企業的最大變化。
記者從平朔集團獲悉,“十三五”期間該公司整個煤炭就地轉化率要達到50%以上,這意味著,煤炭産品在坑口要形成産業鏈,煤、電、化工,包括建材等産業,形成由煤帶動的循環經濟産業鏈,企業稱之為“吃幹榨凈”。
其實,為了抵禦煤價長期下行的風險,不止中煤平朔,山西、內蒙古多家大型煤炭企業都把目光放在了煤電一體化、新型煤化工項目,或者轉戰投資國家力推的光伏、風電等新能源産業。
2015年7月,山西省委書記王儒林在全省科技創新推進大會上表示,“選擇同煤、晉能集團深化改革試點,取得經驗在全省推開。”由此,煤炭大省山西明確了其國有煤炭企業的改革坐標。
對此,同煤集團黨委副書記劉敬向記者透露,同煤作為山西國企改革試點,目前正積極規劃相關方案,等候批准實施,以通過改革助力同煤走出困境。
據了解,同煤集團正在搞礦井集群的建設,旨在建大礦、辦好礦,全集團11個千萬噸級的礦井規劃,目前已實現7個。同時,抓煤電聯營,電力裝機容量已達到1600萬千瓦以上,並行開展金融資本的運行,以支撐實體經濟的發展。
對於同煤轉型升級的努力,劉敬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同煤集團口泉溝的10個衰減礦虧損35個億,而塔山、同忻幾大千萬噸級礦井大約盈利30多個億,現代化礦井盈利彌補了老礦井的虧損,基本持平;另外,電力去年盈利12個億;金融産業盈利4個多億。劉敬表示,同煤集團目前已初步構建起實體經濟加金融資本運作的發展模式。
“去産能是個漫長過程,一方面要做減法,死掉一批僵屍煤企,這同煤礦的發展戰略、方向息息相關;另一方面要做加法,佈局在下一輪競爭中具有優勢的産業,好的煤企,國家一定會扶持,比如千萬噸級現代化礦井。説到底,對於煤礦企業,這是一道難題。”楊靖毅説。
胡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