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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政府對扶貧工作高度重視、投入前所未有,但在一些地方,投入的增加並沒有帶來明顯的效果,一些扶貧項目不接地氣、不做週密的計劃,只管把資金投出去就完事,成效如何反倒不重視。有農民甚至反映:扶貧項目,搞啥虧啥,農民都怕了。
“頭年一哄而上,來年一拍兩散”
在西部某地,為幫助群眾脫貧,一度興起養兔熱,政府整合各類資金予以支持,高峰期兔子存欄接近40萬隻,但市場行情急劇變化,短短5年時間,産業規模已萎縮到不足7萬隻。不少養殖戶血本無歸,多年緩不過勁來。
為啥政府投入鉅資,幫助群眾打造的富民項目卻成了“傷民産業”?當地幹部反思道,産業培育只重視生産環節,對産品深加工、營銷、市場信息預警等産業鏈建設“缺課”嚴重,結果是投入越多、産量越大、風險越高。農民增産不增收,反受其累。
無獨有偶,某國家級扶貧開發重點縣也曾品嘗相似的苦果。縣裏曾鼓勵農民種黃連,高峰期黃連種植面積近4萬畝,年産量1萬多噸。雖然産業粗具規模,但由於沒有精深加工和品牌打造,黃連原料被外地企業收購,貼牌銷售。加之最近幾年黃連價格波動劇烈,種植的貧困戶受惠並不多。
“産業扶貧是農民致富奔小康的重要抓手,如果不能整合資源,科學規劃,打造有競爭力的産業鏈條,盲目上馬,可能會起反作用。”當地農業幹部説。
“‘頭年一哄而上,來年一拍兩散’,政府投了不少錢,可看不到啥效果。”記者在一個貧困村蹲點時,村支部書記説,最近10多年,縣裏、鄉里幹部來規劃産業發展,先後搞過獼猴桃、柑橘、高山蔬菜、毛豬等不下7項産業,但搞啥虧啥,農民都怕了。
“農民不想搞也得搞”
富農項目之所以成了“傷民産業”,一個重要原因,是政府習慣行政主導,忽略群眾意願和市場的作用。例如,某地在“整村脫貧”中,硬性規定70%的資金必須用於産業發展,其餘的30%用於基礎設施建設。記者採訪發現,政府要求大部分資金用於産業,是認為現在農村基礎設施有了很大改善,農民還沒富起來,是産業沒跟上。
“這種剛性切分資金的要求,看似沒錯,實際不接地氣。”有基層幹部説,在一些貧困地區,道路、水利等基礎設施仍然是制約地區發展、農民增收的關鍵原因。沒有基礎設施,談不上産業發展。
同時不少農民也不願意搞産業,這有三個原因,一是從以往産業發展情況看,效果不是太好,農民看不到致富希望;二是貧困村農民知識水平、素質達不到産業發展的要求;三是貧困地區大多地處偏遠、人口大量外流,産業發展缺勞力、缺人才、缺資金,難度很大。
“搞産業‘看起來很美’,實際上何其難也。現在農村是‘386199部隊’,土地是‘雞窩地、巴掌田’、金融還不配套。貧困村山高坡陡、土地貧瘠,村子也空了,10戶人家走了六七戶。”一位基層幹部説,政府要求大部分錢必須搞産業,大夥兒想破了頭,也不知道該搞啥。最後産業沒搞起來,基礎設施也沒改善。
有的幹部説,由於上級部門硬性劃定了扶貧資金流向,“只能往東、不能往西,農民不想搞也得搞,有的就做成了表面文章”。
“樹苗到戶、種子到戶”就是精準扶貧?
傳統的扶貧方式,資源雖然到了貧困鄉鎮、貧困村,但得到這些資源的最終可能不是最需要幫助的人家,容易出現“扶強難扶弱、幫富不幫窮”的問題,因此這些年,到人到戶精準化扶貧被提上了議事日程。但在一些地方,扶貧説是有了新思路,辦法還是老辦法,扶貧資源看似到了人頭,效果卻不行,依然還是“假把式”。
記者在基層採訪,了解到這麼一個故事,某貧困村實施一項産業到戶措施,把“一苗一子”(核桃苗、蔬菜種子)免費發給貧困戶,村裏還打印了種植技術指導,讓農民發展産業。對這種到戶扶貧,農民並不買賬,“一苗一子”拿回家,大多扔在一旁。一位74歲的農民説,自己患有高血壓、冠心病,鋤頭掄不了兩下就犯累,哪有力氣搞上面安排的特色農業!
扶貧“扶強難扶弱”讓貧困群眾詬病,有的地方又走到了另一個極端:扶貧資金使用照顧情緒、平攤均分。某貧困村在“整村脫貧”中,規劃500畝魔芋,每畝一次性補助200元。由於種魔芋才能得補助,當年規模確實上來了。但村裏摘掉貧困帽後,扶貧補助款沒了,農民積極性也就沒了,現在魔芋種植面積剩下不到100畝。
這個村的幹部後來反思説:“基層工作,講究一碗水端平,平攤均分看似公平,但扶貧效果打折扣。農民人均土地只有1畝多,補助像胡椒面一樣撒在每人頭上。大夥兒都想得,一窩蜂上,卻沒有真正的積極性,長遠看起不了啥作用。”(半月談記者 李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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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大石山區精準扶貧觀察
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今年全國兩會廣西代表團審議時指出,要把扶貧攻堅抓緊抓準抓到位,堅持精準扶貧,倒排工期,算好明細賬,決不讓一個少數民族、一個地區掉隊。
到去年底,廣西仍有530多萬貧困人口。當前距離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僅有5年時間,時間緊、任務重,貧困地區特別是扶貧開發“硬骨頭”地區如何更新觀念、轉變模式、實現跨越發展,是各級黨委政府面臨的重大考驗。半月談記者近日前往廣西石漠化集中連片特困地區蹲點調研,在基層幹部群眾中探尋脫貧的路徑和方法。
扶貧攻堅,關鍵在培育“造血”能力
當前,扶貧攻堅剩下的“硬骨頭”都集中在生存條件惡劣的地區,一方水土難以養活一方人,目前打工仍是當地貧困農民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記者在廣西的大化、環江、天等3個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的幾個貧困自然屯採訪了解到,每個屯都有一半以上的村民常年外出打工,這些村民靠打工贍養父母,撫育子女,很多農民還蓋起了樓房。
環江縣大安鄉可愛村壯族村民歐建政常年在廣東打工。他説,農民工子弟很難進當地公辦學校,進民辦學校各類費用開支太大,一個學期要5200多元。去年,他把孩子轉迴環江縣城公辦學校上學,沒有學費,一學期的書費70多元、早餐費300元。
大化縣古河鄉弄法村村民班高銀也在廣東電纜行業打工,全年只有春節回家探親一次。他對記者説,非常想把孩子帶到廣東生活、學習,但成本太大,支付不起。
廣西大石山區的基層幹部表示,打工是當地農民最有效的脫貧方式,希望勞務承接地的黨委、政府為他們工作、生活和子女就學等提供更多幫助,讓他們安心打工。
廣西各地一直堅持舉辦各種形式的農民工培訓班,提升農民工就業能力。但有些農民工反映,有的培訓實用性不強,浪費時間。他們建議,當地政府一方面要摸清農民工就業培訓需求,有的放矢;一方面可借鑒外地的成功做法,圍繞一些新的就業渠道與方式有針對性地開展培訓。
同時,大石山區一些幹部表示,貧困地區黨委、政府應扶持和引導更多的勞動密集型産業在本縣落地、生根。環江縣委書記黃榮彪介紹,環江去年被列為世界自然遺産地,今年縣委、縣政府將大力推動旅遊扶貧,帶動更多的貧困農民投身旅遊産業,脫貧致富。
除幫助農民實現“返鄉就業”“家門口就業”的夢想外,當地還推動農民實現“創業夢”。
記者在廣西大石山區走村串戶調研,不時可見一些貧困村冒出一棟或幾棟漂亮的樓房。這都是村裏走出去創業致富後的農民蓋起來的。在國家實施“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戰略的大背景下,讓貧困農民通過創業致富,也應成為扶貧攻堅的重要舉措。
目前,廣西大石山區正採取措施鼓勵貧困農民創業。天等縣有大量農民到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開桂林米粉店,踏上小康之路。縣委、縣政府今年打算對貧困農民開設桂林米粉店進行培訓,讓他們走到全國各地創業致富。
生態移民:要能移出來,更要能留下來
對農業生産條件惡劣地方的貧困農民進行異地安置,是我國扶貧攻堅一項長期的重要舉措。對照精準扶貧的要求,一些“硬骨頭”地區要加快移民搬遷步伐,為此,廣西從2014年開始大力實施扶貧生態移民工程。
去年以來,大化縣圍繞貧困移民搬遷新建安置點7個,移民1.2萬人。今年春節前後,大化縣一些貧困農民陸續搬進了位於縣城的移民新城。
記者來到大化移民新城的一處新居,主人是36歲的韋幹尤。他常年在外地打工,老家在大化縣大化鎮達悟村。“進出老家至今都是石山小路,更別提通車了,往返一次要爬山3個小時左右,談了幾個女朋友都嫌家太偏、太窮沒成功”,韋幹尤咧嘴笑著説,這次春節他將新交往的女朋友帶回來,與前幾個不同的是,她明確表示“不走了”。
大化縣常務副縣長黃碧海介紹,縣政府負責移民新城基礎設施建設,開發商按照讓利於民的原則,以限價方式出售。首批960戶移民安置房售價每平方米1380元,移民個人支付980元,政府補貼400元。預計到2020年這個移民新城將安置6萬人口,其中貧困人口2.3萬人。
記者調研了解到,此輪移民本著順勢而為的原則,確保移民能夠留下來。搬到移民新城的農民需具備兩個基本條件:一是要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可以拿出購房的首付款;二是要在城裏有比較穩定的工作。大化縣七百弄鄉副鄉長覃建宏告訴記者,全鄉去年確定搬到移民新城的46戶村民,都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或一技之長,這樣才可能搬得起、留得下。
在環江縣城一處移民安置點,大安鄉可愛村村民歐建政和兩個弟弟3家都搬遷到這裡,住在同一棟樓。他告訴記者,即使政府不建移民新城,他們也會到縣城買房,為的是生活方便和讓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
對於一些經濟困難、沒有能力搬遷或年紀大了、不願搬遷的貧困戶,基層幹部建議,應實施更加精準的幫扶,做到一戶一策,在充分尊重他們意願的基礎上實施幫扶。
基層幹部認為,一般情況下,搬遷不宜離原居住地太遠,主要因為:一是根據當地政策,移民可以不退原有的耕地,一些移民搬出來後,仍會在原居住地種植、養殖,如果新居距離太遠,移民往返不便;二是很多群眾故土難離,不願搬得太遠。
天等縣進結鎮品力村龍茶屯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從3.6公里遠的石山區整屯搬遷到平坦的公路旁。孩子上學方便了,外出打工方便了,全屯生産、生活面貌發生了巨變。屠宰戶阮榮進過去一天只能賣四五十斤肉,現在一天能賣一頭豬。妻子在賣豬肉的間隙還能與其他村民一起跳廣場舞。
在環江縣大安鄉可愛村移民安置點,村民們住上了兩層半的樓房。據村支部書記譚福勇介紹,每戶樓房造價18萬元左右,移民需支付8萬元,其餘由政府補助。村民支付這部分錢可以貸款,政府貼息5年。同時,人均分到一畝旱地和半畝水田,目前當地政府正扶持發展特色農業與農家樂旅遊。
譚福勇説,原居住地共有15個自然屯,人口最多的屯有15戶,最少的屯僅有5戶,都坐落在大石山中,修路成本太高,農業生産條件也不好。在政府的幫助下,一部分搬到移民新村,一部分搬到了縣城移民新城。村民原有的耕地都保留,騎20多分鐘摩托就能回去務農。
建屯級路:基層幹群的最大呼聲
記者在一些村屯調研發現,村幹部和群眾一致期盼國家支持修建屯級路,他們表示,交通落後是制約脫貧致富奔小康的最大“瓶頸”。
記者從大化縣城驅車出發,沿著盤山公路行駛2個多小時,然後爬山40多分鐘,才來到了七百弄鄉弄呈村弄勞屯。村民藍萬強所在的山弄共有17戶農民,家家都是貧困戶,全部居住在透風漏雨的木瓦結構危房中,農業生産條件很差,主要糧食作物是玉米,畝産只有300斤左右。他家種的玉米只夠吃半年,另外半年靠孩子外出打工賺錢買米。
藍萬強説,由於不通路,就算能搞種植業、養殖業,生産的東西也拉不出去。如果養豬賣,花在路上的錢要耗掉1/4的豬價。想蓋磚混結構的新房,材料要全靠人扛,運費太貴。一袋水泥20元,而運費要花30元。
記者在前往天等縣福新鄉康苗村龍賴屯的途中,剛好碰到縣扶貧辦給村裏貧困戶送豬苗,一些群眾牽著馱有小豬籠的馬和騾子前去領豬苗。由於不通路,馬和騾子仍然是當地村民的主要交通工具。
通往龍賴屯的山路約有3公里,記者爬了1小時40分鐘。龍賴屯共有11戶人家,基本上都是泥坯房。村民小組長農國卿家是磚混結構樓房。他告訴記者,建房代價太大了!所有建材都要靠馬和騾子馱進來,一包水泥運費12元,共馱進500多包。請人幹活要管飯,光豬就殺了7頭,雞殺了幾十隻,不夠吃,還到市場買了2000多塊錢的豬肉。
“但我們這裡農業條件好,都不願意搬出去。”農國卿喝著自家釀的玉米酒,對本屯農業條件很自豪:全屯有耕地57畝,主要種植玉米,還種點水稻,有3000多畝林地,其中800多畝公益林享受國家補助。他家種的糧食吃不完,還要賣掉一些,養了不少豬、雞、鴨,主要留著自己吃。自己常年在外打工,一年收入一兩萬元。
據天等縣扶貧辦副主任董金橋介紹,龍賴屯和相鄰的布幹屯的屯級路建設已一起列入計劃,今年就會修通。“到那時,我們種植的、養殖的都能賣上好價錢。今年屯裏試種芋頭,很成功,路通後,我們還要擴大種植面積。我準備買摩托車,條件好了再換微型麵包車。”農國卿興奮地憧憬著未來。
大化縣扶貧辦副主任韋平林説,不少貧困群眾不願意搬遷,迫切要求修路,表示只要路通了,自己就會有辦法脫貧。七百弄鄉副鄉長覃建宏説,全鄉仍有148個屯未通屯級路。“要想富,先修路”是硬道理,路通後群眾可以養羊,可以買車搞運輸,貧困農民的生産、生活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半月談記者 劉偉 向志強 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