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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屏村妥樂社的村民們地震兩天后吃到第一頓飽飯 攝影/本報記者 郝羿
8月5日淩晨4點,我們包的麵包車駛過了一片又一片的山體塌方痕跡,最終在距離震中龍頭山鎮兩公里的地方被特警攔了下來。路斷,救援車輛堵作一團。我們在車裏躲過了一個多小時的黑暗,才在天濛濛亮的時候搭收費摩托車進入龍頭山。另一個世界。
熱絡
喧囂的一天也就此開始了。隨著雞鳴破曉,災區的面貌開始展現在我眼前,來自武警部隊、成都軍區、中國救援隊等多方面的救援人員正在穿梭往來于龍泉河的兩岸,忙著進出重災區龍泉村運送物資、搭建戰備鋼橋;大量的災民也充塞著土路,他們有的是自己來搬運物資,有的則是在房屋倒塌後拖家帶口地離開災區去投奔親戚;如果還有什麼能讓這裡更擁擠,那就是往來穿梭的年輕人們,他們的穿著和狀態明顯有別於當地村民。災後一天的龍頭山鎮看不到哀鴻遍野,這裡已熱鬧喧囂地成為了此時此刻世界上的幾個中心舞臺之一。
這是一個超現實的空間,冷漠疏鬆的現代人際關係被打破。在災後語境下,所有人迅速結成了一個共同體,任意兩個人都可以輕鬆地搭話相識。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人士都迅速成為彼此的隊友,原先在電影《唐山大地震》中觸動過我的情節——在汶川的廢墟上,唐山救援隊對趕來的男主人公招呼:“來了就不算晚,趕緊取傢伙救人!”——真切地上演在我眼前。
無需為找不到採訪對象而發愁,任何一個救援人員都能對你提供他所知道的情況,並且無功利地為你接下來的行程提供幫助。當地鄉民更不必説,為你介紹了情況以後總不忘加上一句:“謝謝你來幫助我們!”在收費摩托車之外,更多往來的車輛似乎不再具有私人的屬性,一個招呼就能免費搭載。行走到各地,解放軍的炊事班和老鄉的大鍋灶、手裏的葡萄和瓜子總是對你開放,一句“來吃嘛”能先行緩解掉一半的疲累。
冷寂
新華社記者寫了篇手記,説在巧家縣的山上看到隔江相望的龍頭山上的一次塌方。也許在和他差不多的時間,我處在和他正好相反的位置目睹了巧家縣的一次山體塌方。咕咚咕咚聲響後騰起大片煙塵,老鄉幽幽一句“不知道底下有沒有人”。
從鎮上往下轄各村走,喧囂逐漸被隔在身後。深山災區遠離舞台中心,上演的劇情更虐人心。
另一次塌方竟然發生在我眼前百米處。16歲的孩子張江在出來領取物資的路上被滾石砸中腦袋,兩名解放軍接力背負才把他帶離危險區。剩下我和同事面面相覷,走還是不走?人與人之間須拉開八米距離快速通過,後面的為前面觀望險情。再往前,一堆滾石完全掩埋住山路堆起一座斜坡小山,我們相繼攀爬而過。
為什麼村民要出來?因為路被阻斷,兩公里外的銀屏村成了孤島,男人們必須跨越危險區來領取只能送到此處的方便麵。為什麼我們要進去?因為我們不進去,就沒人能知道裏面發生的事。高海拔太陽曬得我後脖子揭了一層皮,但和鎮上相比,那裏是“冷”的。
看著銀屏村妥樂社的村民們蹲在一起吃到兩天來的第一頓飽飯,看到全社老小坐在塑料布搭成的“帳篷”下出神,我突然覺得鎮上的喧囂很恍惚,覺得自己睡在全封閉的帳篷裏還冷得發抖,特別弱。弱爆了的弱。
人人都知道烏蒙山區險,但不出事的話你不會知道“險”字代表什麼意義。人人都説西部山區窮困,但不經報道你不會知道窮因何來,窮有何苦。新聞在現代社會裏至多停留在人們視線中兩三天,但你把熱切的閃著淚光的眼球挪開後,那裏的“冷”久而驅散不去。沒有哭天搶地,就冷冷靜靜地發生著。
越到後來,老鄉們説的“謝謝你來幫我們”越讓我聽得刺痛。我能幫的,就是在鍵盤上記下這麼冷熱交困的幾筆,讓自己躺在家裏的床上輾轉反側時,揭開皮的後脖子能多疼一陣。
文/本報記者 薛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