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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物畫的變革是現當代中國文化演進總譜中的一闋極富丰采的華章,同時也是潛含在這個歷史交響全曲之中涌動著民族精神的一曲主調。這場變革歷經幾代人的努力,在20世紀的50年代之後,開始形成融貫中西、面向時代的社會性高潮,並被中國繪畫界的整體引為一種時代性的使命。方增先先生正是被這樣的歷史潮流推向前臺,將這種文化變革的使命引為一生的奮鬥目標。
方增先先生的筆墨揭示了他作為一個藝術生命的始終不渝的追索者的形象。他的筆墨方法經歷了長期的跬積和變革的過程,這一過程的內在是他內心世界的成長,是他血肉生命的變化。筆墨是他生命運行的鮮活的印跡,是他生生不息的精神蹊徑。
首先他從線和墨的寫實體系,向著筆與墨的表現體系演進。從《粒粒皆辛苦》的雋永開始,經過《説紅書》的豐富層次,《艷陽天》的瀟灑,轉向《母親》的深厚,又直入《家鄉板凳龍》的沉鬱凝重。這是一個筆墨的變遷歷史嗎?這是一顆生命的變遷歷史,這顆生命由敏感、靈動、專情而趨向宏博、渾厚、整一。這顆生命蘸著墨、揮著筆、飽含著血性,把自己寫在那些生的、活的形象之上。這顆生命讓筆一道道地交錯、讓墨一層層積疊而臻入生命與物象的渾然合一的境界,臻入人與筆墨相應相忘的自由境界。方先生甚至在努力實踐著,讓黃賓虹的渾厚華滋與潘天壽的博大霸悍,在人物繪畫上,會師聚合而成一個時代的紀念碑。
與此同時,方增先先生還從早期的寫生速寫型的人物處理,向著形象的整體塑造改變。近幾年,方先生總是強調人物的形體需要“背”。“背”什麼?造型法則。不僅“背”人物的解剖結構,人物的形體特徵,而且“背”人物的造型取象之法,“背”人物與畫面諸物渾然相合的處理方式,“背”人物融化在詩意境域之中的陶然相忘。方先生一系列生動而簡遠的懷古題材繪畫,無不體現了這種“背”的內涵和詩意。這種“背”,絕非硬“背”,而是讓人物如傳統蟲鳥般地還原成幾個部件而自主生動地演練起來,活化起來。石濤説:“筆鋒下決出生活。”方先生就是要通過這種“背”,讓筆鋒進入相忘之境,讓人物“生活”起來,隨著不同的傳統詩意,涌現出一個個陶然忘我的得意之像。
筆墨的變化,造型的變化,背後是意趣的變化。方先生從瞬間的捕捉向著雋永的表達改變。在《粒粒皆辛苦》《説紅書》中,方先生表現出突出過人的抓瞬息、抓情韻的能力,經歷了生活和生命的淘洗,逐漸地變化為《母親》和《家鄉板凳龍》中某種滄桑與雋永同在的意趣,某種苦味與意味共存的追求。這種意趣和追求一方面是那顆活潑生命對荒寒和拯救的漸悟和凝視,另一方面是對繪畫的更大的精神容量和自由表達的不懈追索,是表現畫外意境的終身使命。方增先先生開創了一條當代中國人物畫家別開生面的道路。在這條路上,只有方增先,才能在從寫實體系轉入筆墨自由的表現體系之時沒有走向抽象,從強調“寫”生轉入“造”像之時沒有走向僵化,從表現瞬間轉入營造雋永之時沒有走向空泛。這條路既塑造方增先自己,也為當代中國人物畫變革創新提供了傑出的典範。
方增先先生是新浙派人物畫的當之無愧的領軍者,是中國人物畫當代變革的始終不渝的追索者。筆墨生命50年,方增先先生以他不凡的生命激情來推進中國人物畫的變革和發展,催生自己的獨特而豐滿的筆墨世界。這個生命與筆墨交織在一起,縱貫五十多年,昭示著一個時代的特色和風采,一個民族的使命和希望。
(作者:許江 中國美術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油畫學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