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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6月下旬,畫家劉振夏傾注三年心血寫成的《情畫未了》在台灣和香港出版了, 臺港兩地先後召開了新書發佈會。躬逢其盛,在現場,我親身感受到這部書在兩地深受歡迎的感人盛況。8個月後,《情畫未了》又由三聯書店在北京出版,同樣激起讀者巨大的閱讀熱情。記得我在為這部書寫的序言裏曾寫道:“喜愛劉振夏繪畫的人,讀懂這部書,有助於讀懂他的藝術世界;未曾看過劉振夏畫作的讀者,定會因為這部書而對他的繪畫充滿神往和期待。”畫家果然沒有辜負人們的神往與期待,最近,《劉振夏人物畫作品集》出版了。“面壁十年圖破壁”,十年面壁似乎已經夠長了,更何況,這是畫家面壁三十余載嘔心瀝血的部分藝術成果。捧讀再三,不勝感慨。
據我所知,人們第一次把目光投向劉振夏,應該是在1979年前後。那時,我國剛剛擺脫嚴冬夢魘,從“牛棚”走出的劉振夏,得以重新拿起畫筆,盡情揮灑滿腔的激情與才情,僅以兩年多的時間,他就創作了近百幅水墨肖像精品。姑蘇畫壇為之轟動,上海中國畫院聞訊,迅即請他到上海作觀摩展出,大師名家極盡讚賞。電視臺播出關於他的紀錄片,美術刊物為他開闢專頁,出版社趕印他的畫冊,一夜之間,劉振夏筆下水鄉人物的音容笑貌,在全國許多媒體的版面上綻放光彩。著名的畫家方增先熱情的評價道:“如果説他的造型能力比之古人要高明而不算稀奇,那麼,比之現代畫家的一些優秀者,他是堪稱優秀者的。”是的,那是一個不尚“炒作”的清明年頭,藝術保有它自身的價值與尊嚴。一切真可説是艷陽高照,順風順水,作為朋友,我當然很是為劉振夏高興。
可是不久後的一天,他忽然鄭重地告訴我,他決定取消原定在南京展出的計劃。原因是,就那麼幾幅作品,搬來搬去作同義反復式的展示,費時費力,實在沒有必要。他説:“‘文革’已經荒廢了我十年,還有許多畫要畫,我再也耽誤不起了”。就這樣,正當聲名鵲起時,由於他自己選擇,熱度逐漸冷卻了下來。不了解他心思的人,萬般不解,關注他的師友,深為惋惜。而他自己呢,回歸寂寞後,卻是更加忙碌,他風塵僕僕地穿行在古城小巷古宅,跋涉于水鄉阡陌農舍,與西北漢子拉家常,和異國老少交朋友。他日以繼夜勤奮作畫,但卻堅持不辦展、不賣畫、更不屑於以畫鑽營去做敲門磚。如此這般,十年、二十年,我怎麼都沒想到,他竟然堅持了漫漫長長的三十餘年。
人們有感於劉振夏超人的“定力”,可是這“定力”又有來自哪呢?這當然也是我所關注的。
雖説姑蘇此去無多路,但畢竟不在一個城市,平時我們聯絡不斷,但見面並不算多。最近,我專程去看他,感覺變化最大的是他的住處,三十多年前當我採訪他時,他全家三代五口人,吃喝拉撒都擠在一間不足14平米的斗室裏,如今,他除了臥室,居然有了一間不大的閣樓做畫室。空調、冰箱等家用電器都有,就是一個普通不過的工薪人家。屋內的許多陳設,我是似曾相識的。那一張餐桌,我知道是劉振夏結婚時自己做的,相當老舊了,仍在服役。因為人丁興旺,小小的餐桌太擠了,於是小餐桌上,便多了一塊漆面斑駁的圓臺面,一家老少圍坐一圈,粗茶淡飯,其樂融融,劉振夏顯然十分享受這種氣氛。那兩把藤椅,也是三十年前就有了的,如今藤條早已磨得發白,多處已有破洞,稱得上是老邁年高了,也仍在發揮餘熱。它們與隨處堆放的昂貴畫冊,擺放在一起,相映成趣,倒也另有一番風景。是的,只要與繪畫有關,劉振夏是舍得奢侈的,比如説,只要確定某些畫展是有價值的,再遠,他也會飛去。比如説,繪畫筆墨、裝裱、畫框,他自然是一點也不肯馬虎的。為了藝術上的考究,他是寧可讓生活過得很簡單的。劉振夏對此既習慣又滿足,他説:“其實我們中國畫家是很幸運的,在職時有工資,退休後有退休金,吃穿不愁,還能隨心作畫。夫復何求?”其實,只要他願意,他是可以很容易就改變家庭境況的,但是他更執著于當初的選擇,他説:“選擇並樂於簡單地生活,為的就是能心無旁騖地作畫,藝術需要純粹,畫家要有點犧牲精神,對自己苛刻點,既贏得了時間,又可以抵擋誘惑和浮躁。”淡泊以致遠,我想,這也許就是他“定力”的心理根據吧。
生活上那麼易於滿足劉振夏,對藝術的追求卻是永不知足的。我們平時説笑時,他甚至更願意用“貪婪”,甚至“貪得無厭”來表明自己的心態。有件事令我至今難忘:三十年前當我採訪他時,他的那幅《漁婆》,已經基本畫好,只是人物身後的背景,還是一片空白。他是決定在那裏畫魚鷹的,可是這幾隻魚鷹,到底該是個什麼神態?呈何種佈局?水墨的乾濕濃淡又該怎麼處理?他久久定不下來。他在另外的紙上畫了許許多多的魚鷹,嘗試著用各種各樣的組合放在漁婆的身後,肯定、否定,再肯定,又否定,就這樣,為了這個背景,《漁婆》在墻上挂了一年,劉振夏天天面對著它,也反反復復揣摩了一年,最後總算完成了這幅至今為人稱道的成名作。可以毫不誇張地説,正是這張《漁婆》,顯示了中國水墨人物畫新的藝術高度。劉振夏以他十足的“定力”,貪婪地去實現永不滿足的追求。
劉振夏的水墨人物畫創作,肖像僅是第一階段,自從三十年前劉振夏自我放逐、淡出人們視線之後,他便以這一階段練就的超強的造型和筆墨功底,以及豐富的素材積累,雄心勃勃地跨進了創作的新境界。新階段的特點是:他十分講究人物的形象塑造和個性刻畫,格外癡迷于筆墨情趣的追求和創新。和大家一樣,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我幾乎再沒有看到過他的畫作。我了解他的脾氣,不畫到自己滿意的程度,它是輕易不肯示人的,我當然也從不去為難他。但我能切切實實感覺到他的倍加辛勞。看著他時常憔悴並略顯浮腫的臉,我知道他是沒有晝夜之分的,一切圍著創作轉,透支時間成了他的常態;看到他住處的墻面墨跡斑斑,幾乎直達屋頂,我知道他是在畫大尺寸的作品,勞心而又勞力;看到墻角堆著那麼一大堆作廢的草圖,我知道他還是跟當年畫《漁婆》時一樣執著較真,輕易不肯放過自己。古人有“毀畫三千”的傳説,劉振夏毀畫,可絕對不是傳説。他甚至不止一次請朋友開車幫忙,到郊區野地把自己不滿意的畫付之一炬。我知道,這也許是“不讓謬種”流傳的好意吧,然而,我仍深為惋惜,這不都是日後自己總結和別人研究的重要資料嗎?我勸過幾次,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我們彼此都變老了,當年的“小帥哥”劉振夏,如今已是蒼蒼白髮的古稀老者了。前些時候,他終於決定讓作品公之於眾,他説,畫總是要讓人看的,“醜媳婦也該見公婆”了。於是,他從三十年大量的畫作中,首批選出四十多幅,編成了一本不算厚的畫冊。當畫冊還只是幾張打印的散頁時,全國文聯副主席、著名人物畫家馮遠看了,立即連聲叫好,並深表敬佩。大師級的著名畫家方增先,幾十年來,視劉振夏為奇才,看了他的新作,以“寂寞修正果”五字,表達由衷的讚許。他説:“從用筆到對人物的神態挖掘,都讓我清晰地理解到他如此‘耐得寂寞’的意義。”
劉振夏太忙了,也太累了,畫冊編成後,我曾建議他好好休整一段時間,比如説,每天到游泳池去遊幾個來回,十天半月去爬一回靈岩山。他笑笑説:“好主意,可是暫時還辦不到。”我知道,他還有一個小小的心願,辦一個規模不大的個展,如果説,三十年前的那次畫展,是個上篇,那麼這次畫展,就是續篇,以答謝人們多年來對他的關注。他還告訴我,他還有許許多多畫要畫,今後,大尺寸的作品,他可能會適當畫得少些,尺寸稍小一點,便於把人物形象和個性刻畫得更加深刻一些,讓中國畫獨有的筆墨情趣表現得更濃郁一些。真是雄心不減!他顯然又在規劃續篇之後新的篇章了。記得,我在他的自畫像裏,曾讀過一首他的詩:“兩鬢蒼蒼耳半聾,昏花老眼背如弓。分明寫影無春色,白頭猶唱滿江紅。”
好一個“白頭猶唱滿江紅”!我想,不管是白頭、黑頭,還是花白頭,我們國家太需要大批仰天長嘯之士,高歌一曲壯懷激烈的《滿江紅》了,不是嗎?就以繪畫來説,中國奉獻給世界的,除了花鳥和山水,更應該還有高品位的當代的水墨人物。從劉振夏和其他丹青才俊的作品裏,我們已經能聽到他們大踏步走向世界的腳步聲了。這一天,分明就在眼前。
(章焜華:原上海電視臺紀錄片編輯室主編、著名編導)
2010年1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