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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日,正月初二,盧沉走了,這真令人難以置信。他自己也決不會相信和接受這一事實,假如他地下有靈的話,他一定會抗爭,他會起訴奪了他生命的病魔。他對這個世界,對他從事的藝術,感情太深,太難以和它們割斷聯絡了。從發現肺癌到他故去,不到一年的時間,他頑強地與病魔爭鬥,他開始不知道、也不相信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他對恢復健康充滿希望。當他無意中發現自己處於“絕境”時,他仍然期待著奇跡的出現。最後,他的肺部大面積壞死,言語、呼吸極為困難,他抑制不住內心的震顫與憤怒,捏緊雙拳、斷斷續續地説,“這......太不......公平了”。
他,還有了解他為人的人,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惡運總是伴隨著這位心地善良的老實人,8年前,他送別了愛妻周思聰——當代中國美術界的才女,對中國畫的創新作出了重要貢獻的藝術家;今天,正準備招收博士研究生和剛剛獲得文化部頒發的“造型藝術成就獎”的他,又被奪去生存和創作的權利!
盧沉要向上帝討公平,他的朋友們,中國的藝術家們,也要向上帝討個説法。真的,這對他們一家太殘酷了!作為畫家,他們正處於創作的盛期,周思聰走時57歲,盧沉今年剛剛69歲。
他們是新中國培養出來的最有才能、最富有創造精神的國畫家。他們師承20世紀中國畫人物大師蔣兆和、葉淺予先生,在發揚中國畫傳統的基礎上,吸收西畫的造型經驗,面向生活、重視寫生,探索表現語言新途徑。盧沉的《機車大夫》、《月光如水照緇衣——魯迅像》、《草原夜月》、《塞上競技圖》,他和周思聰合作的《周總理與清潔工人》、《礦工圖》,都是20世紀下半期中國畫領域開風氣之新的力作。這些作品的出現雄辯地説明,中國畫的人物畫能反映當代社會生活,能體現時代精神,有廣闊的發展前景。和中國畫創新緊密聯絡在一起的盧沉、周思聰夫婦的名字,鼓舞和影響了許許多多有志於中國畫藝術的人們。今天水墨人物畫有如此豐碩的成果,是和他們鍥而不捨探索與奮鬥的精神,和他們的無私奉獻分不開的。
盧沉是上世紀50年代中央美術學院的高材生,1958年畢業後留校,先後在附中和本部中國畫係任教,擔任過第一畫室主任,主持過“盧沉工作室”,是一位在教學和創作上有獨立見解、有創造精神的藝術家。
他的主要學術見解是主張在傳統藝術深厚的沃土中關注現代,著眼創新。所謂關注現代,就是要觀察和研究現代社會生活、現代人們的生存、心理狀況和審美趣味,廣泛吸收各國現代藝術的經驗,在創造中發揚中國畫的優秀傳統。為此,幾十年來,特別是近20多年來,他上下求索,尋找擴大中國畫語言表現力的新手段。在學生時期他受到過嚴格的寫實造型訓練,相對來説傳統的筆墨功力要弱一些,針對這一缺陷,他化大氣力加強對傳統藝術的鑽研,練習書法,努力把寫實造型能力融入傳統寫意語言體系中;同時,他重視西方現代藝術的創造成果,尤其對抽象性和構成性很感興趣,相信可以將其中的一些因素運用到中國畫的寫意筆墨中,強化其表現力。這個探索過程是艱苦和漫長的,這意味著他要捨棄自己的一些長處,重新學習他原來陌生的東西。為此他常常陷在困惑和兩難之中。
1992年,我陪台灣著名國畫家、評論家何懷碩訪問盧沉、周思聰。在藝術評論上以“過於挑剔”著稱的懷碩君,在仔細觀賞了他們夫婦早期的寫生作品之後説:“在當今中國以至世界畫壇,能用筆墨畫出如此精彩的寫實人物,恐怕就是你們兩位了!”何懷碩認為他們在藝術上放棄寫實造型轉向變形、誇張是不可取的。其實,我,以及其他不少畫界朋友均有此看法。在此之前我也和盧沉、周思聰坦誠地交換過意見。當然,在藝術上“一意孤行”的他們,是聽不進這些意見的,因為這是他們經過反復思考之後做出的選擇,主要出自於新的美學見解。在寫實造型與寫意體系之間,在描繪客觀世界和表現主觀思想感情之間,他們愈來愈偏向後者,這是他們在提高了藝術修養之後的自然轉變。
另外,也有其他原因。有一次在談及這一話題時,盧沉對我説,畫寫生的人物形象,須有好的眼力,進入中年之後,眼力減弱,創作一幅寫生人物,要多次摘、戴眼鏡,極不方便。我對盧沉的藝術“轉向”,尤其對他運用現代西畫“構成”方法的試驗,雖不很贊同,但是,是同情和理解的。因為在這裡面我看到一位誠實藝術家要走新路的強烈願望。在有深厚民族傳統的中國畫藝術面前,對舊有程式稍有偏離,便使人覺得“離經叛道”;而一味按前人模式創造,更顯得“老態龍鐘”,毫無生氣。藝術家們只有沉著、機智、有膽有識地處理和面對創新中的一個個難題,才能有所作為。
盧沉深知自己的新作不夠成熟,但他毫不氣餒,堅信自己的探索是有意義的。近10多年來,他的藝術在走過一段探索道路之後,確實取得了新進展。他以古代文人和現代市民生活為題材的水墨小品,集詩、書、畫于一體,十分講究筆墨品格和趣味,堪稱當代畫壇一絕。
盧沉對此仍不滿足,他還想用新方法在“大品”上再顯身手。1994年5月,他為自己的人物畫集寫了下面一段話,表明他的這一願望:“我夢想形成一種非程式化的自由表現的藝術風格,現在還在尋找這個感情的歸宿,未來對我來講是個未知數。”我知道他有許多想法,許多構思。前年他對我説,他要在平西府畫室畫些“大畫”了。我們都期待著他的新作。可是在他正要大展藝術宏圖時,病魔奪走了他的生命!
盧沉,你帶著深深的遺憾走了,我們帶著深深的悲痛送別了你。惟一可以告慰你和我們的是,你的作品,你的創造精神會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從事的中國畫創新事業後人會繼續下去。
盧沉,中國畫史不會忘記你。(2004年02月11日,作者:邵大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