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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問歸期未有期

 

CCTV.com  2009年11月20日 15:00  進入娛樂城堡  來源:CCTV.com  

 

製片人:高立民 

 

 

一夜的秋雨下得鄭重其事,下得纏綿悱惻。像是京城十月的最後一場洗禮和告別。繁華熱鬧慶典長假,都在一場秋雨中遠去了。剩下的就是數著風中的落葉,一片一片的等待明年的十月。

 

晨起,雨過天晴,拉開窗簾,一片秋陽潔凈的晃眼。晃的我有些心猿意馬。這樣的良辰美景,要去哪消磨呢。香山、植物園、頤和園、八大處、妙峰山、靈山。。。。。。腦子裏迅速閃過北京西郊大大小小的山和園。

 

賞心樂事誰家院?

 

人沒的選擇,痛苦。像“阮籍哭窮途”,是無路可走,絕望而哭。可選擇的多了,也讓人苦不堪言。像“楊朱泣歧路”,是人生的十字路口或三岔路口,選擇的二難。錯走半步,到覺悟後就已經差之千里。這種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讓楊朱為此憂慮而泣。

 

此路,彼路。此路又有許多此路,彼路又有許多彼路。就這麼一直分岔下去,無有窮盡。世有歧路,才有歧路亡羊。世有迷途的羔羊,才讓楊朱恍然大悟:也有迷失的人生,迷失的心靈。楊朱豈能不泣。一泣便成萬古哭。

 

在古代,兩人的哭都很出名。杜甫有“茫然阮籍途,更灑楊朱泣”之句;雷琯有“朝為楊朱泣,暮作阮籍哭”之句;王勃則有“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之句。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這是唐代詩人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王勃在和杜甫分手的路口,説我和你同是宦遊人,這次分手還會見面,我們不要像小兒女那樣哭哭泣泣。詩寫得是真夠丈夫氣的。只是説不要沾巾,可見那時他們還是無語凝噎的。男子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這一刻的離別,雖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但能不能再見,是不是最後一面都是未知。比鄰也是天隔一方,知己也是離情別意,怎能不執手相看淚眼。候門深似海,伴君如伴虎。此一去又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嶺。去還是留?廟堂還是江湖?不沾巾才怪。

 

之於今人的我,會遙想“竹林七賢”猖狂的阮籍,恃才傲物,志氣宏放,縱酒談玄,任性不羈。但我卻不願效倣魏晉亂勢裏的阮步兵,為免遭謗禍,經常“率意獨駕,不由徑路”的到處亂跑,跑到了山的盡頭而“車跡所窮,輒慟哭而返”。天要絕你你往哪兒跑啊。天無絕人之路,可那路是你不願走的路啊。如此狷介的窮途末路千年後誰忍再率意一遍啊?不忍,即使忍無可忍。要不就墜崖,要不就。。。。。。

 

最好是跳過八代,像王維那樣晚生於大唐盛世,有一片輞川別墅,半朝半野,半廟半堂,半忙半閒,半人半仙,半官半逸。不到處亂跑,“獨坐幽篁裏,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如果“興來想獨往”,則:“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絕不途窮而嚎啕。那是王摩詰何等的“安禪制毒龍。”有一首民歌叫“半個月亮爬上來”,就是這個意思。月盈則虧。

 

再近一點,像宋代陸游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是胸襟瀟灑的更加了得。那可不是坐看雲起,而是“衣上征程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這個“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的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也是沈園故事中“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的性情中人。也有“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也有“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更有“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沒有哭泣,但一首千古絕響的《釵頭鳳》“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比哭泣還悲傷人心。

 

當然再近一點,則可嚼一嚼明代洪應明的《菜根譚》:“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雖説春秋的淚流過魏晉又流到唐、宋、元、明,已濡濕了無數青衫,但號稱還初道人的洪自誠還是透過人生的淚眼從韆鞦看穿了萬代。坐也罷行也罷,去也罷留也罷,寵也罷辱也罷,功也罷名也罷,皆是——過眼煙雲。

 

一地雞毛,茶煙零亂。即使只是過眼,榮華富貴依然籠罩在人們的心頭不散,依然又哭又泣的空悲切。紅樓一夢,唱得是:一個是鏡中花,一個是水中月,能有多少淚從春流到夏,從夏流到秋,從秋流到冬。

 

且不説窮途末路要哭,那是人之常情,誰到那個份上下了崗丟了飯碗又跑了女朋友會不哭。更多的是貪心不足的哭。這個哭,不是楊朱泣歧怕失足的哭,而是天下五花八門的路恨不能都走一遍的哭。選了這一條路,就舍了那一條路。誰舍得舍啊?巴不得各種路子再多幾條那才更好呢。誰不想條條大路通寶馬,跑遍天下的景,佔遍天下的房,看盡天下的大海和美人魚。更別説泣歧,怕走錯路,一失足成千古恨。就是失兩次足也未必恨三天啊。人人都心比路多心比天高,至於命是不是比路短比紙薄比錢厚,那要另當別論。

 

也有大到“我是誰”、“我從哪來要到哪去”、“活著還是死去”等形而上的問題;更有小到每頓飯吃什麼可靠、週末到哪兒不污染、買房子還是不買房子、婚是離還是結、工作是辭還是不辭,等等諸如此類的現實問題。都很頭疼都很抓狂。

 

人生説到底是“千帆過盡皆不是”,“君問歸期未有期”。所經歷的都不覺得是最好的。所擁有的都不覺得是最想要的。我們只知道最壞的是什麼,卻永遠無法知道最好的是什麼。誰能説是一條路好還是千條路好。一條路有阮籍哭窮,千條路有楊朱泣歧。人生只有一次,單程票,孤注一擲。沒有比較,也無法比較,更無法歸來。何時當歸?何事當止?如此,源遠流長的淚還要繼續春秋下去。

 

人的一生明知“朝為媚少年,夕暮成老醜”,生死只是旦夕。但卻一千一萬個不甘心。總想在生和死之間的一小段空中舞臺上扮演永遠青春永遠靚麗永遠風流的角色。有人戴著面具讓人羨慕景仰,有人素顏朝天自由生死。後一種是莊子的。莊周子相信自己是無用的,相信自己無用地活著也是一種活著。所以不扮演別人分配給他的角色,寧可曳尾于凃中。

 

莊子是既勇於選擇又敢於選擇且甘於選擇的。大多數人是“不敢選擇”、“不會選擇”、“不甘於選擇”的痛苦有時更甚于“不讓選擇”的痛苦。慣性地逃避生死的自由往往比理性地駕馭生死的自由來得容易。有了自由沒有方向,如歧路亡羊,不免更加迷惘與徬徨。

 

楊朱迷惘與徬徨後,知道世上有多種選擇但欺世盜名的選擇決不為。所以他的“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讓後世嗔目;“拔一毛得天下也不為”更讓天下結舌。無為而為。一切生命之外的東西相對於生命自身的寶貴和自由都毫無意義。

 

楊朱的弟弟楊布早上穿著白衣出去,遇落雨換了黑衣而歸,家裏的狗對他狂吠,楊布生氣狂揍它。楊朱便開導弟弟:如果家裏一條白狗出去,一條黑狗回來,你會不會詫異?

 

外表很容易改變,真我很容易迷失。一場雨的功夫,就面目全非,可見要守住心靈的容顏不易。人生長不過百,去掉孩童衰老,再加上生病睡覺,剩下很自主很自在的時光,只那麼一點點而已。在這麼一點點而已面前,還是少涂脂少抹粉少演戲少慾望為好。有人直言,慾望少一點好,比少一點更好的是沒有。

 

最後,還有一個不哭也不泣,但是比哭泣更難受的悲人——“墨子悲染絲”。墨子見到潔白的絲被染成各種顏色,引發了他關於社會、人生的哲學思考。他認為,不但絲會被染成各種顏色,一國之君也會受到各方面的影響,“士”也不例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因而發出了“故染不可不慎也”的感嘆。墨子悲絲,正是布帛易染,人心易染。染上了一種顏色,便不能再回到純凈的本色。我們不停地變幻,漂染,偽裝,最後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的顏面。

 

屈子作《漁父》“舉世皆濁我獨清”;周敦頤作《愛蓮説》“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都是獨善其身,潔身自好,不願同流合污,“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的先賢。

 

悲哉!墨子悲染絲;楊朱泣歧路;阮籍哭窮途。一悲一泣一哭,自古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這樣的淚,豈是只到傷心處!

 

當然,也有一個一醉方休的例外。魏晉名士也是“竹林七賢”的劉伶,恃才傲物,放浪形骸。寄情竹林,暢飲幽泉。他常乘鹿車,攜酒一壺,邊走邊喝,使僕人荷鍤相隨,告之“死便掘地以埋”。唐代韋莊有詩“劉伶避世唯沈醉”。清朝敦誠有詩“鹿車荷鍤葬劉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蘭陵山水間。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也不泣歧,也不哭窮,也不悲絲。一切想明白了,倒也省了淚水……

 

 

 

2009/10/31草于晚 

2009/11/20改于孟冬

 

 

 

責編:吳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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