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舒立:在達沃斯參加索羅斯的午餐會

2010年03月02日 11:30  《新世紀》- 財新網 我要評論

     近來與索羅斯有兩次謀面,一次是去年10月,在伊斯坦布爾的世行與IMF年會上,我參加IMF總幹事卡恩舉辦的一個閉門研討會,他也去了。我不善認人,但他的相貌好記,和照片上無異,只是鼻子上貼了一塊小膠布,可能是受了輕傷。會前過去聊了一會兒。記得我問他對世界經濟形勢怎麼看,他説他不看好美國,但看好中國。還説,他喜歡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提出的SDR(特別提款權)這個主意。
 
  這次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年會啟幕次日,他在小鎮上的SEEHOLF酒店舉辦了一個午餐會。我去參加時才發現,數十桌客人多為媒體人,許多熟人都是年余未見,一一打招呼。見到這位年屆80的“金融大鱷”依然精神矍爍,而且鼻子上不再有膠布。
 
  索羅斯先發表演講,然後接受大家的提問。還是一如往昔,他對這個世界看法多多,憂心重重,演講一開始就直奔主題,最強烈的主張就是強化金融監管。他説——

     反射性規律
 
  現在,問題的核心就是金融監管,以及哪些地方出了問題,需要採取什麼措施來糾正。
 
  2008年的金融危機,並不像傳統模式所解釋的那樣,是由外在因素或突發性事件導致的。恰恰相反,這次危機是體制本身造成的。這就意味著傳統模式、效率市場假説、理性預期都被2008年的金融危機證明是錯誤論斷。
 
  我曾提出過一個可供選擇的模式,就是理性的人是基於對事實的認知,而非事實本身來做決策。而人的認知和事實本身總是有差距,這差距或大或小,偏頗卻總是存在。有意思的是,這一偏頗,也就是人對事實的不確切認識,反過來會影響事件的發展。所以在市場參與者的認知和事件的發展之間,存在一個反饋機制。這是個雙向反饋,我稱之為“反射性”(Reflexivity)規律。
 
  負向反饋趨向於均衡,而正向反饋則遠離均衡,引發泡沫産生。均衡指的是市場參與者的認知與事實之間的對應性。所以金融市場並非自然趨於均衡,而是極易偏離均衡。由於遠離均衡條件,泡沫也就成了金融市場天然固有的現象。回顧歷史我們可以看到,自從有了金融市場,泡沫就相伴而生。金融市場如何運作?人們應該修正對這一問題的傳統看法,認識到我們有責任採取措施,防止泡沫失控,並願意承擔這個責任。當正向反饋加劇時,必須實施干預,防止偏離過遠。
 
  艾倫?8?7格林斯潘和其他監管者明確表示拒絕承擔這一責任。艾倫?8?7格林斯潘曾説,如果市場自身不能感知泡沫,又怎麼能期望監管者覺察到呢?他説的是非理性繁榮,但泡沫可沒有非理性之説。作為一名市場參與者,當我意識到泡沫産生時,我會立刻出手買入,這是理性的選擇。你不能期待市場進行自我矯正。市場需要維持平穩,政府應該承擔起這個責任。

     該怎麼維穩?
 
  而此時監管者們又會説,我們沒有維穩的金融工具。他們説得沒錯,因為他們只能控制貨幣供應,而不能控制信貸。所以除了控制貨幣供應之外,還需要特別控制信貸。這樣的金融工具以往也用過,而近期中國監管層用得尤為充分、尤為有效。所以我們必須認真反思如何調控市場。
 
  “反射性”理論是解釋經濟泡沫的成因的,泡沫並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它總是基於現實而産生。若現實世界中一種趨勢盛行,則有一種對這一趨勢的偏頗認知産生,並且這一認知會為盛行的趨勢推波助瀾,由此更強化了這一偏頗認知。我們通常能從房地産行業找到最簡單的佐證。在房地産行業中,該趨勢就是資金、信貸和信貸衍生唾手可得,而這一趨勢極易引發泡沫。之後即有一種偏頗認知,認為房地産的價值可以獨立於信貸的可獲性。這種偏頗認知曾以各種不同的形式多次出現,最近一次是隨著債務抵押債券的使用而出現的,今天我就不細談了。

     超級泡沫
 
  這次金融危機並不是個普通泡沫,我稱之為“超級泡沫”。它實際是由不斷出現的小泡沫組成的。細察二者之間的關係,也很有意思。“超級泡沫”中存在一個潛在趨勢,就是信貸和杠桿的使用不斷增多。而這一趨勢之下的偏頗認知則是效率市場假説、理性預期理論、對市場的觀點以及相應的一套政治理念,簡單説來,就是放鬆市場管制。
 
  由此,金融危機一個接著一個而來。每次體制失靈時,政府都出面干預,保留舊有體制。他們合併失靈的機構,在必要時進一步放鬆管制,並增加貨幣供應量,加劇了信貸劇增的趨勢,也從而強化了我稱之為“市場原教旨主義”的錯誤理念。
 
  過去75年間我們所經歷的每一個經濟危機都是對一個錯誤假設的測試。這些危機實際上使泡沫越來越大。在1997年新興市場金融危機時期,我以為體制不能承受那次危機,但我錯了。此後又出現了網絡泡沫和長期低利率引發的房地産泡沫。
 
  十年以後,這個“超級泡沫”越來越大,並最先在次貸危機中爆發。伯南克對此有個著名的評論,他説:“這花了我們幾千個億,但我們的體制很容易就能消化。”
救助得失
 
  然而,危機具有傳染性,它來勢洶洶,迅速從一個市場傳到另一個市場,最終大規模爆發,失去控制。在作出允許雷曼破産這一錯誤決定之後,原有體制實際上已經崩潰,在一週之內不得不通過補給維持。而這一補給隱含的目的則是不能讓任何一個金融機構再倒下。一時間,崩塌的信貸和鉅額的流動資金缺口都被唯一尚可信賴的政府信貸所取代。美聯儲的資産負債表也從6千億躍升至2萬億,另有8萬億作擔保。這確實置換了相當大一部分已經崩潰的信貸,也刺激了經濟恢復。
 
  我支持的觀點其實起作用了。市場回歸穩定,各國協作刺激經濟的努力使世界經濟獲得恢復。在危機中獲得倖存後,我們尤其希望經濟能一如既往地回歸正常軌道,持續發展。特別是那些在危機中生存下來的金融機構,整體競爭力獲得提升,他們並不希望看到政府干預經濟。
 
  但是政府組織的這次救助行動恐怕引發了許多人的不滿。因為美國政府沒有採取直接向銀行注資的辦法,而是直接購買銀行的壞資産,使得銀行重獲生機。這一決策出臺甚為迅速,在政壇也頗具爭議。美國政府沒有遵循斯堪的納維亞式的注資方式,而是採取了日本式的購買壞賬辦法,在重振經濟的過程中取得了顯著成效。他們以零利率的資本,投資于10年期利率為3.5%政府債券,相對於日本銀行購買10年期利率為1.5%的債券來説,顯然盈利更快。
 
  但是這一措施需要納稅人來買單,相當多的股東和銀行家沒有承擔任何責任。銀行的管理層還把投入的這筆資金當作他們的勞動所得,在內部分發獎金。所有這一切激起了一場政治風暴。這實際上也導致奧巴馬政府增加稅收並公開討論要在必要時進行體制改革。

     管制,怎麼管制

    在我們尚未走出困境之時,經濟調控就已見成效,這一成效來得太快了些。重建平衡包含兩個部分:一是強化不平衡性。這就像車打滑了,你首先得朝打滑的方向轉動方向盤,然後再控制住車的方向。所以第一步是強化由泡沫引起的不平衡,而這一步還沒走完。現在由於政治因素,又得邁出第二步,即向銀行徵稅並加強監管。
 
  從經濟的角度看,在第一步還沒走完的情況下就這麼做確實過於快了。本來是盡一切力量幫助銀行擺脫困境,現在又向銀行徵稅,這其實已經背離了他們的政策方向。所以第二步的努力可能比第一步更困難,而目前緊張的政治氣氛可能又會雪上加霜。很多人還沒有認識到,擺在我們面前的任務,不是重振經濟和金融體制,而是創造一個全新的體制,因為舊的體制已經崩潰瓦解。
 
  一直以來,我們都秉承著一個錯誤的理念追逐著全球化的進程,那就是市場不需管制。放鬆管制一觸即發,一旦英美兩國&&,其他國家不得不追隨,否則資本就會流出該國。既然你離不開資本,你就不得不亦步亦趨,也放管制來引入資本。所以説,放鬆管制和全球化是具有傳染性的。現在我們認識到市場不能完全放任自流,我們需要對其實施全球範圍內的調控。但這一認識不具傳染性,管理層由於受國家利益的驅使,很難達成共識。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擔心目前的混亂局勢會使前進的道路更坎坷。
 
  如果此前您對我的觀點不甚了解,以上所述能大致告訴您我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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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任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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