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年時代的母校，隱藏在大山皺褶裏。我語言的源頭，在這山腳下的小學。

　　一點一橫一撇一捺，我在草紙色的田字格作業本裏，用鉛筆寫下一個一個稚嫩的漢字。那時的作業本，散發出紅糖的香甜味道。

　　我的語文老師姓楊，一個20齣頭來自縣城的姑娘，穿著發白的工人裝，是大眾化的咔嘰布料。楊老師對我很好，她誇獎我寫的作文，把我的作文貼在班裏墻上。

　　楊老師是在我四年級上學期調進城裏的。秋天的一個中午，楊老師把我叫到她宿舍，宿舍是古老高大的瓦房，為了光線好，還安了一塊玻璃瓦。在宿舍裏，楊老師給我煮了一碗香噴噴的雞蛋麵條，上面浮著星星點點的蔥花，是學校老師們自己開墾種地做的蔥蒜蔬菜。楊老師愛憐地拍著我的腦袋説：“努力學習啊！”語氣就像大姐姐的叮囑。楊老師捆好被卷，出了門，她走在崎嶇的山道上，我一直悄悄尾隨著她走了好幾裏地。突然看見她轉過頭來，朝我揮手。我趕緊藏在石頭下的一個洞裏，想起從此在學校的孤獨，哭了。

　　我的鄉村小學，它大門前有兩棵蓬勃蒼翠的黃葛樹，在它掩印下的清涼幽靜裏，仿佛一年四季是秋天。我的鄉村小學，同學們奔跑時野性而又淘氣，放學了，我們赤條條跳進冰涼的池塘裏，像魚兒一樣自由暢快游泳，而今都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仿佛還要再來一次。

　　有一年放了暑假，山裏日子寂寞，我一個人悄悄溜到空蕩蕩的學校，在黃葛樹下聽著蟬鳴竟睡著了。我剛睜開眼睛，眼前竟站著一個人，是瘦高個的皮校長。皮校長慈祥的樣子，我聽見他説，孩子們都放假了，老師也走了，我得留下來，把這學校看著。聽那口氣，這學校就像皮校長的一個孩子。那天，皮校長請我在他學校的寢室吃飯，看著他用泡菜下酒，我望著他想，皮校長，等我家殺了年豬，一定請你去好好吃一頓肉。後來，我兌現了這個想法，皮校長和老師們去我家吃了一頓年豬肉。

　　30年的歲月從天幕緩緩滑落，在我薄如蟬翼的命運身影裏，鄉村學校的少年時光，是最美好輕盈的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