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曉明在接受採訪。 本報記者錢衛華攝

警方將葛曉明抓獲歸案。警方供圖

警方在葛曉明辦公室查抄的贓款。 警方供圖

　　曾在外資銀行工作過的葛曉明（化名），利用專長及掌握的大客戶，逐漸組織起一個地下錢莊，提供跨境匯兌業務。近日，記者從公安部獲悉，隨著一聲令下，上海、廣東、浙江等多地警方發起全國性的集群戰役，成功破獲代號為“會戰五號”的特大地下錢莊案，葛曉明等20多人被抓獲歸案。此案案值近50億元，數額之巨在國內此類案件中罕見，而它的每筆交易額之大則居此類案件之首。此案中，多名犯罪嫌疑人有外資銀行工作經歷。

　　□案發

　　不起眼的線索牽出大案

　　41歲的上海人葛曉明絲毫沒有察覺，兩個多月來他的每一筆非法交易都在警方的視線中。2月16日上午，葛曉明的馬仔輕點鼠標，將一筆非法的跨境匯兌交易成功劃賬，短短1分多鐘後，7萬元好處就歸入囊中。

　　葛曉明沒有想到，半個多月後的3月8日上午，他和同夥被上海警方一舉抓獲，他所在的整個犯罪網絡被摧毀。

　　去年12月5日，上海警方注意到葛曉明，“我們在偵辦一起案子的時候，注意到嫌疑人的一筆資金和葛曉明有關。”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探長王勇説。和葛曉明有關的資金僅為100多萬元，在正偵辦的數千萬計的案子中小得不起眼，很容易被忽略，但辦案民警沒有放過。在順藤摸瓜仔細研究葛曉明的賬戶後，警方發現葛曉明竟然控制著多達20多個賬戶，而且境外還有多個賬戶，賬戶上的資金明顯有異，並且符合地下錢莊的資金操作特點。至此，由葛曉明控制的一個地下錢莊現形，他夥同廣東等地的地下錢莊經營者，從事非法跨境匯兌的案情浮出水面。

　　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迅速成立“1205”偵破組偵查此案，同時上報公安部。公安部將此案確定為“會戰五號”。

　　□揭秘

　　行家操控錢莊隱蔽性強

　　在外資銀行工作16年的葛曉明，深諳信用證業務，甚至可稱為專家級人才，但他卻放棄優厚待遇，辭職經營起IT産品代理和外貿生意兩家公司。日後，就是這兩家公司成為他地下錢莊的掩護。

　　葛曉明的地下錢莊主要提供跨境匯兌業務。我國外匯管理政策較為嚴格，一些不法分子利用這點為他人做跨境轉移資金業務。對外匯有需求的人將人民幣交給地下錢莊，由地下錢莊通過境外合夥人將外匯打入需求者指定的境外賬戶。地下錢莊賺取匯率差價，約為千分之一至千分之三。

　　在銀行工作時，葛曉明積累了不少“優質客戶”，他們動輒就有資金上的問題諮詢。隨著常有客戶向他諮詢資金出入境問題，葛曉明意識到這其中一定有錢可賺。

　　從2009年下半年開始，葛曉明零星地操作起非法跨境匯兌業務。他採用“兩地平衡”的方式來操作，看起來似乎資金並沒有出入境，可事實上已實現大量資金在境內外流動。比如，葛曉明的一個“大客戶”黃某，要在海外投資建廠，需要大量的外匯，於是通過葛曉明，聯絡好境外恰好需求人民幣的人，雙方根據約定的匯率，先由境外的人將外匯匯入黃某提供的境外銀行賬戶內，黃某一看他的境外賬戶有錢了，當日即將和外匯等額的人民幣直接匯入境外人員提供的國內銀行賬戶內，雖然看起來資金沒有出現境內外的流動，但事實上已經完成非法跨境匯兌。

　　巧妙獲利卻成破案線索

　　葛曉明的地下錢莊真正做大是在2010年7月之後。因為講信譽，他的“買賣”越做越好，每筆數額都非常大，最少為四五百萬，多則數千萬，而且交易量迅速增加。

　　據警方統計，葛曉明被抓獲前的半年裏，交易量達到近百筆，每筆至少賺取數萬元。僅這半年時間裏，經查證，這一無本買賣就給葛曉明帶來200多萬元的“利潤”，實際數字還要遠大於此。

　　調查過程中，警方發現，葛曉明除了用兩家公司作掩護外，他的利潤賺取方式也很巧妙。為不讓客戶知道自己的“利潤”，葛曉明讓客戶向指定賬戶匯錢時，會留出一定比例打往自己的賬戶，他從中扣除他的“利潤”後，再將餘額匯往客戶的賬戶。這種做法使得客戶不知道他賺取的“利潤”，但卻留下了葛曉明非法營利的蛛絲馬跡，給警方的調查留下證據。

　　在葛曉明控制的二三十個賬戶中，除少部分賬戶是他自己的，其他的都是借用別人的。他棄用自家親屬的賬戶，偏偏使用公司員工以及員工親屬的賬戶，這一做法給警方的調查帶來難度。此外，偵查員在調查葛曉明境外賬戶時也遇到困難。

　　交易信息記錄隨時清理

　　葛曉明的地下錢莊與其他地下錢莊有明顯不同。別的地下錢莊沒有自己的組織架構，但葛曉明的地下錢莊有簡單的組織架構，還進行了人員分工，比如兩名馬仔各司其職，負責劃款和匯率報價等工作，他的同夥陳某、孫某以及邱某，均曾在外資銀行工作，都擁有“客戶”資源，負責為他招攬客戶。

　　對每一筆交易信息，葛曉明做完一筆就清理一筆，所以除了銀行劃賬記錄他沒法清理外，每筆交易的其他信息被葛曉明清理得一乾二淨。

　　葛曉明在境內的資金劃撥涉及多地，錯綜複雜的關係使得警方梳理起來非常困難，但是警方還是查出了他的上線——深圳人唐姐等。唐姐是個外號，其實是名男子。葛曉明和他合作，主要用來平衡資金需求，因為有時候他自己的客戶需要的數額，不能形成境內外“兩地平衡”，而且他更多的是國內需要外匯的客戶，而唐姐有很多需要人民幣的境外客戶，這樣他們拆借合作，在需要的時候一起通過“兩地平衡”的方式完成非法跨境匯兌交易。

　　□收網

　　淩晨蹲守豪宅抓獲嫌犯

　　公安部給“會戰五號”定下的統一收網時間是3月8日9點30分。當天淩晨5點多，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的民警兵分六路各自提前蹲守。其中一路民警趁著夜色提前蹲守到葛曉明家所在的高檔小區內。

　　“看到民警，葛曉明當時就愣了。”辦案民警告訴記者。9點30分，民警敲開葛曉明的家門，將尚未從睡夢中醒來的他帶走。與此同時，其他各路民警抓獲其他7名嫌疑人。在葛曉明的公司裏，民警當場凍結了他各個賬戶內共2000多萬元資金。深圳警方將唐姐等嫌疑人全部抓獲歸案。至此，以葛曉明、唐某、孫某等人為首，盤踞在滬粵浙等地的特大地下錢莊犯罪網絡被摧毀，共抓獲20多名嫌疑人。

　　因涉嫌非法經營罪，葛曉明、陳某、孫某于3月8日被刑事拘留，並於4月11日經上海市檢察院第一分院批准逮捕；嫌疑人邱某和兩名馬仔張某、李某被取保候審。此案案值近50億，數額之巨在國內此類案件中罕見，而它的每筆交易額之大則居此類案件之首。

　　“‘地下錢莊'危害非常大，不但擾亂國家金融秩序，危害國家經濟利益，還引發和助長刑事犯罪。”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副總隊長夏衛東表示，上海堅持打擊地下錢莊，從2005年以來，已偵查辦理多個地下錢莊大要案，端掉犯罪網絡。

　　□鏈結（部分交易事實）

　　1.今年1月16日、2月16日，犯罪嫌疑人葛曉明向朱某先後購買598.05萬美元、349.46萬美元，並指使馬仔李某、張某分別將兩筆美元匯入購匯“客戶”指定的銀行賬戶內；付匯當日，葛曉明指使購匯客戶將相應的人民幣3770.72萬元、2201.5萬元分成34筆，匯入朱某指定的丁某和謝某的賬戶。

　　2.去年7月11日至11月15日，葛曉明向客戶勞某先後購買美元現匯11筆，共計1383.6萬美元，並指使勞某將美元分別匯入購匯客戶黃某、曹某指定的銀行賬戶內；付匯當日，葛曉明指使黃某、曹某將相應的人民幣8875.59萬元分別匯入勞某本人的銀行賬戶以及勞某指定的李某、張某的銀行賬戶內。

　　□對話嫌犯

　　做正常生意或賺錢更多

　　在外人看來，擁有數千萬身家的葛曉明過著“住豪宅、開豪車”的幸福生活。女兒上初中，妻子有一份收入豐厚的工作。被抓獲後，曾在外資銀行工作16年的葛曉明稱，“不懂這是違法的”。

　　記者：在銀行工作時，對收入滿意嗎？

　　葛曉明：蠻不錯的，很滿意。

　　記者：怎麼想起做跨境匯兌？

　　葛曉明：我一開始只是想幫朋友的忙。我深圳有個朋友的孩子在國外，要匯10萬美元，但是按照政策，匯不了，我就想辦法辦了。後來總有朋友問這樣的問題，我就偶爾做一下。其實10年前就有這樣的平臺，這種情況不少。

　　記者：幫過多少這樣的朋友？

　　葛曉明：三四個。我很少做，閒的時候才做一下。

　　記者：以前聽説過地下錢莊被查的事嗎？

　　葛曉明：這就是我倒楣的地方，我沒聽説過，我要是知道，就不做了。

　　記者：知道買賣外匯是違法的嗎？

　　葛曉明：我沒有買賣外匯。我知道外匯管理很嚴格，我並沒有讓資金出入境，是他們資金雙方進行的操作，我就是仲介，我最大的問題是從中營利。

　　記者：你知道不能讓資金出入境，但你事實上還是實現了資金的出入境，你在銀行系統工作16年，不懂這些嗎？

　　葛曉明：（沉默數秒）當初覺得沒有大問題，我本人也沒有買入賣出，只是介紹一下，所以覺得沒事，我對這個問題完全不了解，現在警官跟我講了我知道了。

　　記者：你平時使用多少賬戶？

　　葛曉明：我就用三四個賬戶。

　　記者：從沒想過做這件事的風險嗎？

　　葛曉明：想過。我想得最多的是資金安全。因為總要有一方是先匯錢的，如果沒人先匯錢，交易就完不成。這樣，就會出現資金的安全問題，但是我沒有遇到這樣的問題。

　　記者：回過頭來再想這件事，你後悔嗎？

　　葛曉明：我就是不懂法，還自以為懂。當時要是多問問律師就好了，如果知道的話，我完全沒有必要做這件事，我做正常的生意掙得更多。

　　針對葛曉明的話，辦案民警説，作為一個在銀行有16年工作經歷的人，葛曉明會不懂相關法律規定嗎？葛曉明説他很少操作這樣的交易，其實他的交易量非常大，一年達數百筆，僅固定的“大客戶”就有10多個，而不是他所説的三四個。為方便交易，他控制的賬戶多達20多個，而且還有三四個境外賬戶。他的收入來源，更多的來自於地下錢莊的收入，而不是他所説的公司經營收入。

　　□對話專家（經濟學家張軍）

　　>>特點作案手法類似走私

　　記者：什麼是地下錢莊，是怎麼形成的，怎樣運作？

　　張軍：地下錢莊是一種特殊的非法金融組織，它游離于金融監管體系之外，利用或部分利用金融機構的資金結算網絡，從事非法買賣外匯、跨國(境)資金轉移或資金存儲借貸等非法金融業務。這種模式很早就有了，尤其在江浙地區，早期的主要是相互借貸、高利貸等模式。現在開始出現更多的形態，案子中涉及的通過“兩地平衡”的手法進行外匯買賣的方式，和以往相比，是其中更高的一種形式。確切地説，這種形式不屬於地下錢莊的形態，和走私行為更類似，就像繞開海關逃避關稅一樣，它繞開資本管制，看起來沒有資金跨境，但實際上還是實現了嫌疑人所進行的境內外資金的流轉。他走私的是人民幣和外匯，而不是某種“水貨”。

　　>>危害使境外“熱錢”流入

　　記者：地下錢莊的危害主要有哪些？

　　張軍：它擾亂了國家的金融秩序，其中包括成為跨境資本流動的暗渠；隱藏金融風險；使本國資本流到境外、境外“熱錢”流入；它還危害國家經濟利益，使國家稅收減少，外匯流失，並蠶食銀行利益。另外，還引發和助長刑事犯罪。

　　記者：根據調查，地下錢莊操作的資金中，約一半來源於貪污腐敗等問題資金，這些資金有洗錢的嫌疑。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張軍：地下錢莊的主要功能體現就是洗錢，洗錢又往往和貪污腐敗、行賄受賄、侵吞國有資産等犯罪行為密不可分，而地下錢莊的存在恰好對這些犯罪活動起到了“出口”作用。無論洗錢，還是腐敗，現在是個全球問題。

　　>>未來資本市場逐漸放開

　　記者：國家對地下錢莊的打擊力度很大可又似乎打不絕，為什麼？

　　張軍：因為有需求。我國對資本管制非常嚴格，可確實有一部分是合理的市場需求，這樣就會出現一些人鋌而走險選擇不正常途徑，比如選擇通過地下錢莊。

　　記者：我國有沒有可能會放開資本市場？

　　張軍：總體而言，我國資本市場會逐步放開，而且可預料的就在未來10年。其實到目前為止，我國也有放開，只不過沒有完全放開。我們之所以沒有完全放開，而且管理比較嚴格，是通盤考慮的結果。因為我國現在金融體系還有些脆弱，如果金融賬戶完全放開的話，資金流動會對我國資金帶來風險。但是總是不放開顯然也不行，按照現在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可以預料它大致的時間表是在未來10年被放開。

　　記者：資本放開後，地下錢莊會消失嗎？

　　張軍：也不會消失。比如美國現在就是資本自由，可它依然有地下錢莊，有洗錢的行為。我國放開資本管理後，那些有正當資金需求的人群不會再通過地下錢莊來操作資金，這部分會消失。但是貪污受賄等問題資金，即使到了那個時候，它依然只能通過地下錢莊來實現資金流轉。

　　記者：現在對這種地下錢莊有好的治理方式嗎？

　　張軍：目前資本沒有放開，而且有市場需求的情況下，必然有不法人員絞盡腦汁、鋌而走險去從事這一犯罪活動，只能通過加強監管來儘量打擊這種犯罪活動，但有難度。

　　本版采寫本報記者錢衛華 本報製圖楊佳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