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面對本週，提前想到了校車依然會是人們關注的新聞焦點之一，因為《校車安全條例(草案)》正式開始徵求公眾的意見。但是沒想到的是，除此之外，校車依然以事故的方式繼續佔據著新聞的版面。就在《校車安全條例》徵求公眾意見的第二天，江蘇豐縣又發生一起校車事故，一輛校車為躲避三輪車而側翻于道路旁邊的泥潭，導致15個孩子離我們而去。如果沒有不到一個月前發生在甘肅的校車事故作為對照，這應當依然是起大的校車事故，為什麼甘肅校車事故發生後不到一個月，還能發生如此惡性的校車事故？在事故的背後，校車問題僅僅體現在校車上嗎？《新聞週刊》本週視點關注“校車，不僅僅是一輛車”。

    在甘肅慶陽特大校車事故發生後，教育部緊急啟動了中小學生和幼兒交通安全大檢查。

    字幕：11月27日 第五次全國婦女兒童工作會議

    聲音：要通過中央、地方和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使校車成為學生安全的流動校舍，給孩子們建立起安全無憂的綠色通道。

    同樣的安全大檢查也在江蘇豐縣進行著，轄區內約有380輛承擔接送學生的社會車輛。

    豐縣公安局副局長 陳立坤：因為我們豐縣經濟不太發達，現在基本上沒有用政府買校車，全縣接送學生的車輛都是個人購買，個人與學生家長簽訂協議進行接送學生。

    這些私人承包的車輛，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校車。12月初，豐縣對於缺少備案的車輛下達了整改通知書。但是家長們無法承受每天四次的遠距離接送，沒兩天一些車又在雨天上路了。

    豐縣公安局副局長 陳立坤：這個車輛基本上與學校沒有太大的關係，應該來説學校對這件事情要進行監管。

    字幕：12月11日

    聲音：由國務院法制辦&&起草的《校車安全條例》迅速出臺……。

    袁桂林：我也參與了國務院法制辦的徵求意見討論會，這個文本我覺得第一次把安全問題提高到了很高的高度，特別是學校校車的安全，不論是在農村還是在城市都要高度重視，而且特別明確，這個責任主體是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由他來總負責規劃、設計校車的系統。也可以説是亡羊補牢。

    字幕：12月12日…。豐縣校車側翻事故不幸發生

    6歲的王夢婷很幸運，因為12日她隨奶奶走親戚躲過了一劫。事故第二天，全縣的校車都停運了，70歲的奶奶只好蹬三輪車送她。因為年邁騎車不便，奶奶就守在校外，餓了喝一口保溫壺裏的稀飯，直到下午孫女放學。

    回家路上路過的這個院子，是曾經的村小學，距離夢婷家步行15分鐘，但現在是生産大隊的辦公室。祖孫倆連騎帶推 花了75分鐘才回到家，到家時天都黑了。

    聲音：豐縣校車事故後…。教育部連夜發出了緊急通報，對中小學和幼兒園上下學乘車安全的情況，進行再檢查。

    字幕：12月15日

    聲音：公安部副部長黃明要求，以最高的路權，為校車提供保障服務。

    黃明在加強校車交通安全管理視頻會議上強調，要以最高的路權提供服務，以最嚴的措施查處違法，努力為孩子們建設一條平安大道。

    王敬波：實際上校車安全和校車運營、和校車後面的義務教育，包括學前教育，包括公共交通，這些公共服務都是聯絡在一起的。所以校車安全事故的出現，它不是一個單純的交通事故，它背後可能還有很複雜的社會背景的一些問題。

    週五，距離甘肅慶陽校車事故整整一個月了。一個月來校車問題全國上下高度關注，除了揮之不去的事故陰影，我們也看到這個忽視多年的問題正在向全社會求解、向細節深入。

    袁桂林：最近幾年來暴露農村校車的事故恰恰是多種隱患的暴露，首先説是我們歷史上長期農村教育投入不足和近期學校佈局調整等等問題帶來的，同時也看到，我們長期對交通安全忽視造成的。

    圖片：夢婷做作業　

    夢婷的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她和務農的奶奶相依為命，學習是奶奶最看重的事，但是日漸年邁的奶奶，又能送她多久，剛剛上一年級的夢婷未來的求學路如何安全？

    白岩松：江蘇這起校車事故是在這輛校車因甘肅校車事故停運了一段之後剛剛恢復運營，但沒幾天就發生了這樣的事。發生事故的江蘇豐縣是漢高祖劉邦的故鄉，除了這段歷史，讓豐縣再度揚名的恰恰是這起誰也不願意看到的事故。其實，江蘇豐縣是全國最大的電動三輪車配件集散地，因此在此地，三輪車隨處可見，校車之所以發生事故不也正是為了躲避三輪車嗎？那麼，在一起又一起的校車事故之後，很多家長不是不知道黑校車的危險，但為什麼家長依然要把孩子送上這樣的校車？顯然，家長有家長的難處和困境。

    隱患 不只是校車

    6歲的李康，7歲的張子晴，在離家十幾裏地的首羨小學就讀，因為最近校車出事停駛，這幾天他們暫時停課在家。

    而下午四點多的首羨鎮中心小學門外，接孩子放學的三輪車綿延數百米長。由於目前當地所有校車全部停運，學校的孩子們只能徒步或乘坐簡易三輪車回家。寒冷的冬天，讓他們遙遠的上學路格外艱辛，一些三輪車雖有塑料布包裹，卻根本不能禦寒。

    《中國青年報》記者 李潤文(電話採訪)：在豐縣，三輪車是一個奇觀，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包括我們在縣城開車，那個三輪車太多了，而且三輪車交通秩序非常之不好，路況很複雜。所以用三輪車接送孩子危險系數很大。

    同全國其他地區一樣，豐縣從2003年開始撤點並校，隨著周圍村小學的陸續撤並，首羨鎮中心小學的規模也越來越大，擁有1300多名學生。豐縣原有的445所小學，撤並後僅剩下110所，而有著70年曆史的老校張后屯小學去年秋天也被撤並，現在變成了養雞場。村裏孩子每天要到鎮上的小學上課，教學條件好了，上學路卻遠了，最遠的有十幾裏路。而電動車成為了接送孩子的主力軍，豐縣300多輛社會車輛也覓得商機，承擔起校車職責。

    《中國青年報》記者 李潤文：近兩年來，農村經濟的發展和他們一些家長對教育的重視程度，他們希望把孩子送到教育資源相對比較集中的、教學力量比較強的鎮中心小學去讀書。另一個原因就是隨著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學生數量也在下降，這就帶來一個問題，鄉村小學主要是一些老教師在支撐著，年輕的老師不願意下去，所以有一些學生正好就碰上國家“合班並校”這個大政策，有些學校就撤並。

    北京師範大學教育學部教授 袁桂林：撤點並校在我們教育行政部門來説叫學校佈局調整，這個主要是從2002年開始。/對於提高教育質量，教育部門資源配置起到了很好的促進作用，但同時又給農民、家長、學生上學帶來了新的困難，就是上學遠了。我們在農村調研的過程中，發現很多農村用的手扶拖拉機，也經常在路上遇到，而且上面的人員還很多，擠得滿滿的在車上，很多家長騎著摩托車送自己孩子上學、放學，/還有騎自行車的，五花八門接送孩子，其實有很多安全隱患。

    一個月前，發生在甘肅慶陽正寧縣的校車事故引發了全國關注。事故發生之後，重慶恒通客車廠短短十多天訂出了200多臺校車，而在此之前，來這家客車廠預訂校車的客戶寥寥無幾。

    《重慶晨報》記者 凃源：校車的話，可能明年會成為恒通另一個比較強的産業領域，也是開闢了一個新的領域，現在全國對校車需求量比較大，特別是在慶陽事故之後。

    在甘肅慶陽，全市採購校車的步伐似乎正在加快，剛剛預訂了40輛校車。市政府還決定停止2012年公車更新計劃改購校車。而未來當校車行駛在甘肅慶陽的鄉村道路上時，慶陽依然需要面對其他有待解決問題，比如一個月前正寧校車事故中暴露的鄉村道路狹窄、部分路段泥濘不堪，農村教育資源分佈不均帶來的學生上學遠等等。也許解決校車安全問題，需要做的還遠在校車之外。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 儲朝暉：你不能夠在孩子家2.5公里半徑範圍之內建立一個學校，你就應該給他提供一個條件，他能夠去學校上學，這個條件就是校車，/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方式，就是寄宿制，寄宿制的方式相對來説，在初中學生以上是比較適合的。

    北京師範大學教育學部教授 袁桂林：這個《校車安全條例》，我覺得它強調要以就近入學為主，儘量減低和減少對校車的需求，這個對農村非常有必要。因為以就近入學為主，這是和《義務教育法》的規定是一致的。

    白岩松：在江蘇豐縣校車事故發生的前一天，《校車安全條例》剛剛開始徵求意見。僅僅三天時間就收集到一千多條公眾的聲音，談不上多，但也不算少，這個條例草案的出臺真是快，總理給了一個月的時間，但僅僅半個多月就拿出了徵求意見稿，可見對校車發展的重視程度。但《校車安全條例》要關注的可不僅僅只是集中在校車硬體本身，恰恰相反，人們更多的關注在於對校車的安全運行，社會應該提供怎樣的軟環境，比如校車的路權問題，還有更深層次的，比如保障學生就近入學就被寫到了總則的第一條，這是治本之策，上學、上幼兒園如果就在家旁邊，沒有校車不更好嗎？

    “孩子優先”更需細節

    安全的校車體系，涉及資金投入，管理運營等方方面面，建立起來困難重重。對此，12月11日公佈的《校車安全條例(草案)》，開宗明義地提出了另一個思路，那就是源頭治理：它要求各地政府根據本地實際，調整學校設置規劃，保障學生就近入學，縮短了上學距離，也就減少了交通風險。

    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 楊東平：校車問題它背後的問題就是上學遠，本來還可以在就近入學的，現在就近入學這個概念已經幾乎不存在了，幾乎所有的教育當局都不把就近入學作為一個佈局調整的重要準則，而是越少越好，集中化程度越高越好，所以出現了很多上萬人的高中，四五千人的中小學比比皆是。這種學校其實蘊含著巨大的危險，一個學校有幾千個學生、上萬學生本身就存在很大的管理風險。再加上 上學的路途遙遠，不得不用交通工具，也蘊藏了很大的風險。

    北京師範大學教育學部袁桂林 教授：學校佈局調整，由於它有減少教育成本的效果，所以有些地方政府對這個工作非常積極，規劃得也很超前，比如我最近聽説的，要把初中辦到縣城，還有的省提出，我們省現在4000多所中小學校，還應該進一步撤並，撤並到2000所以內，還要大刀闊斧地撤並一些學校。這樣的佈局調整我認為在當前情況下，還要進行科學論證，不要過於盲目。

    撤點並校，主要針對適齡學生減少的事實，將孩子們集中到教學資源較好的學校上課，這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教學質量，卻也帶來了孩子們上學難的問題。雖説國家曾投入上百億資金，建設農村寄宿制學校，但許多地區依然不具備寄宿條件，校車需求及潛在風險都由此産生。

    電話採訪 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 楊東平：我想對校車安全，要有一個源頭治理，就是要嚴格按照《義務教育法》實現就近入學，　如果真正做到了這一條，很多校車安全的事故就可以避免了，也就是説不需要那麼多校車

    《校車安全條例》徵求意見稿中，另一個重要的思路是，在縣級以上地區通過發展公共交通的方式為學生上下學提供便利，在學生居住分散的農村地區，則要通過財政資助等方式優先發展校車。

    中國政法大學法治政府研究院 王敬波 副院長：為什麼要優先保障農村呢？是因為城市裏對校車的需求，來自於家長對優質教育資源的追逐，他沒有選擇就近入學的學校，而選擇了遠的一些優質的教育資源。這個問題在政府的責任上，是要弱于對農村孩子的保障的。農村是由於政府的行為造成的交通的需求，政府在撤銷這些義務教育學校的時候，並沒有給予後續的財政保障，來保障農村孩子入學的交通問題，所以農村的問題一定政府要優先投入，而且要重點投入。

    本週，國務院內部專家會議上透露出這樣一組數字：目前全國符合標準的校車2.9萬輛，僅佔接送中小學生和幼兒車輛的10.32%。近5年校車事故死亡學生74%為農村學生。

    公安部副部長黃明：對駕駛非法改裝校車的，一律停運，恢復原狀以後才能運行，對駕駛校車超員的，一律駁載以後才能放行，不允許罰款放行。　

    12月15日本週四，公安部召開全國視頻調度會，再次部署加強校車交通安全管理。在會上，公安部副部長黃明強調要以“最高的路權為校車提供保障服務”，可是這　“最高的路權”如何實現，實在是個問題。

    中國政法大學法治政府研究院 王敬波　副院長：真正能保證最高路權實現的只有通過交通管制。也就是説在重大的外事活動或者重要政治活動的時候，通過大量警察的上街，這種交通管制才能實現最高路權，我們的救護車有的時候路權都難以保障，因為應急車道被社會車輛佔用。所以保證校車的優先通行權可能在很多地方會流於形式。

    校車優先，落實起來困難重重，或許背後反映出的，是孩子的權益在整個社會尚未得到足夠重視。儘管　“兒童優先”原則早已寫入我國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教育發展規劃綱要》等文本，但時至今日，現實仍不盡人意。本週，《人民日報》對此發表評論説，應以校車事件為契機，促進全民觀念轉變。孩子優先，除了體現在校車特權上，還應體現在校舍安全防震、午餐免費供應、關愛留守兒童等各方面。一個呵護孩子的社會，才會真正擁有未來。

    白岩松：校車絕不僅僅是一輛車的事，它需要社會方方面面動起來，只有最終各方達成共識，孩子的安全是天大的問題，校車才會真正地安全起來。這其中，你，我，每一個人的努力都萬分重要。比如，發生了校車事故我們都難過，都憤怒，但具體到生活中見到校車，我們每一個人會躲、會讓嗎？有的人連救護車來了都不讓，一夜之間來了校車就會讓？當我們監督、催促有關方面多為校車的安全做一些什麼的時候，最後也要留一點監督和約束來給自己。校車安全其實也跟我們每一個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