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歡迎收看《經濟與法》。都説是血濃於水,多一門親戚總比少一門親戚好,可是,浙江就有這麼一個家族,為了這一門親到底該不該認,鬧得是不可開交。
鄭彩花:官司打好了,把他們抹掉。他們的名字都給抹掉,不要了。
立碑的人肯定是跟死者最親近的人了,這個前來上墳的女子,究竟是什麼身份,竟然要把立碑人的名字都抹掉呢?她跟死者什麼關係?又為什麼和立碑人敵對到如此地步呢?
她叫鄭彩花,住在浙江省余姚市農村。2008年9月的一天,她接到母親的電話,讓她回娘家一趟。
彩花:一個女的60幾歲了,她説你爸爸生病了,她説你馬上過去一下好了。
鄭彩花的父親早已經去世了,怎麼又冒出來一個生病的爸爸呢?她一下子想到小時候聽到過的傳言。
彩花:我七八歲時候人家旁邊人説了,他説你不是這個爸生的。
彩花一直試圖從母親那裏知道真相,但母親或者沉默,或者乾脆告訴她親生父親已經去世了。
鄭彩花的母親:她(彩花)那麼小,跟她説什麼,她什麼都不知道。
如今,鄭彩花已經三十九歲了,親生父親卻突然現身了,一個叫鄭桂花的老太太跑上了門,自告奮勇説要帶她去見父親,這個鄭桂花説,她是彩花親生父親和母親結婚的介紹人,現在,是親生父親家裏的人,托她來找這個女兒來了。
鄭桂花依稀還記得,彩花的生父住在慈溪市逍林鎮的一條老街上。憑藉着幾十年前的記憶,她帶着彩花找到了那個地方,然而,迎接她們的竟是鐵門緊鎖。
鄭桂花:他們那邊年紀大的鄰居説,你早點不來,他已經死了。
這就是鄭桂花所説的彩花的親生父親,叫做龔龍富,80歲了,是一個盲人,一直住在這所房子裏,只不過,鄰居們説老人早在2008年4月份就已經去世了。
不是説生病了想見女兒嗎?怎麼就已經死了,還死了幾個月之久呢?這媒人老太太鄭桂花也有點兒摸不着頭腦了。到底是誰在找鄭彩花這個女兒呢?老太太一琢磨,把彩花帶到託付她找人的那家人家去了。
鄭桂花:我把彩花領到月娣那兒,她們是表姐妹嘛,見了很歡喜的,我都把眼淚哭出來了,他們説舅舅看見這個女兒,會多歡喜呀,對吧。
陳月娣是龔龍富的外甥女,正是陳月娣兄妹三人托鄭桂花尋找舅舅的女兒。
陳濃康(龔龍富的外甥):舅舅跟我説的,如果女兒來了我就做墳,女兒不來就不做墳。
陳濃康的母親是龔龍富的大姐,他這個外甥一直跟舅舅關係很親。據他説,因為一直不知道彩花的下落,所以舅舅生前沒能找到她。現在舅舅去世了,看不到這個女兒了,可好歹人是找回來了,那就認認親吧,於是,他們帶着彩花到了龔龍富的妹妹——也就是她們的姑姑龔仁毛家裏。
鄭桂花:彩花他們站外面,我問她你是龔仁毛嗎?她説是,我説有個親戚給你們領來了。(她説)什麼親戚?我説阿龍瞎子的女兒啊。(龔仁毛)門也沒開開看,就説沒有沒有。就説阿龍沒有生過,阿龍沒有女兒,就這兩句話。
親人相見,態度卻是冰火兩重天,一邊呢是見着舅舅的女兒高興地不得了,一邊是死活不承認龔龍富生過這麼個女兒。同是龔龍富的親人,對待彩花的態度怎麼會大相徑庭?這一切,都得從龔龍富身後遺留的一個保險箱説起。
據龔龍富的一些鄰居們説,老人80歲了,常年單身,只是請過一個保姆來照顧自己生活。
鄰居:老婆孩子我們不知道的,老婆孩子沒來(見)過。
身邊沒有老婆孩子的龔龍富,除了有一個已經去世的大姐之外,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一共十個外甥,偶爾會來看看他。
鄰居:還是照顧他的,外甥還是來照顧他的。
直到2008年4月,患有高血壓、糖尿病的龔龍富大病一場。
陳濃康:生病生了三天就死了。
由於龔龍富是單身,他的四個姐妹家每家出了個代表,來清點遺物。他們發現,老人的床頭竟然放着一個保險箱。這時,龔龍富的三姐龔調仁的兒子給了陳濃康一把鑰匙。
陳濃康:我表弟岑松秧説這個保險箱開得開的,我就先把人叫攏,四戶人家叫攏。一邊開一邊人都來了。保險箱開了以後,先拿出的是銀行存摺,74萬多。後頭拿出的是借條,好幾張,二十萬,五萬,最少三萬一張。借條總是72萬,計算器算了好幾遍。最後拿出的是戒指,一塊玉,最後9300元現金。
存摺、借條、現金,一個盲眼老人,竟然留下了一百四十多萬財産,還不包括那棟兩層樓的房子,這可真是一筆天降鉅款,砸在了陳濃康這些外甥們面前。你説這龔龍富,他一個盲人,什麼都看不見,怎麼能有那麼多錢呢?
陳濃康告訴我們,舅舅龔龍富三歲時生了一場大病,眼睛瞎了,所以年輕時就學了算命賴以謀生,這些錢應該都是給人算命攢下的。
陳濃康:鈔票曉得他是有的,但他沒説多少。
而鄰居們説,龔龍富雖然算命生意興隆,過得卻是非常節儉,有錢也捨不得花。
鄰居:不花錢的。生病了也不去醫院的,過的很節約的,鈔票不肯花的。
就這樣,捨不得吃捨不得穿,連看病都捨不得花錢的龔龍富攢下了一百四十多萬的鉅款!這話一傳出去啊,他那些老鄰居只有感嘆的份兒。反正這麼多年也沒見他有老婆和孩子,那些個姐妹也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這些錢估計也就那十個外甥平分了吧?可正是因為這分錢,分出了一場大熱鬧。
對於龔龍富去世之後,發生在那些外甥之間的爭吵,鄰居們記憶猶新。
鄰居:死的時候分家産分不清楚就吵架了嘛。
吵到派出所去了,不為錢吵什麼呢?阿龍瞎子一分錢沒有吵什麼呢,有什麼好吵的,因為他錢多吵的嘛。
原來,陳濃康的母親姓高,跟龔龍富及其他姐妹同母異父。因此,姓龔的這三姐妹覺得陳濃康他們不算是龔家的後代,不能把龔家的錢分給他們。這一百多萬剛一擺出來,那三家就想把陳濃康他們排除在外。
陳濃康:這個錢拿出來之後,岑松秧和龔調仁母子去銀行轉的,轉到松秧的名下。
這樣的做法激起了陳濃康的強烈反對。
陳濃康:(龔龍富)都是我照顧的,因為龔龍富的眼睛看不見,買米什麼的,差什麼東西都是我弄的。
在多次爭執之後,2008年的5月,慈溪市公證處走進了三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
王文佳 慈溪市公證處工作人員:她們告訴我,她們三個老太太有一個兄弟,這個兄弟他已經過世了,過世了然後他在我們一個村上有一套兩層的房屋,那麼這個房屋她們想繼承,那麼我又問她(們)了,我説有沒有配偶啊,她(們)説是單身的,他生前一個人,我説有沒有子女,她(們)説又沒有。
就在三個老太太諮詢的時候,陳濃康也匆匆趕到了。
王文佳:他好像説了,他也要繼承,我問他了,你是什麼關係,他説龔龍富還有一個姐姐,已經去世十多年了,我説你是外甥,根據法律規定就(不在)第二順序繼承的,不在內的,不能作為代位繼承的,
按照我國《繼承法》規定,被繼承人死後,妻子、兒女、父母是第一順序繼承人,如果沒有第一順序繼承人,則由兄弟、姐妹等第二順序繼承人繼承,如果第二順序繼承人先於被繼承人死亡,則不能繼承遺産。因為陳濃康的母親比龔龍富去世早,因此,公證處向陳濃康解釋説他不能繼承。最終,慈溪市公證處出具了這樣一份公證書:龔龍富的房屋等遺産,由龔仁毛三姐妹繼承。
按説,爭也爭過了,吵也吵過了,公證書也出了,存摺和借條也都由外甥們分別拿走了,這事兒也該消停了。可是,才平靜了幾個月,慈溪市公證處又來了幾個人。
朱偉勝 公證處主任:有兩個人,還有一個好像是律師,就到我辦公室來了,來找我了,年紀輕的女孩子説她是龔龍富的親生子女,那我們吃了一驚,因為我們經過核實了解了,從來沒有人向我們説起過這個龔龍富還有親生子女。
這名女子就是片子開頭出現過的鄭彩花。要説鄭彩花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原因還在陳濃康身上。原來,對於自己無法繼承舅舅的遺産,陳濃康他們一直耿耿於懷。公證處裏關於妻子和孩子是第一繼承人的説法提醒了他。陳濃康想起了一件往事,舅舅死前身邊是沒有老婆孩子,可是,在四十年前,他可是結過婚的!
陳濃康:四個人來的,我給他們燒菜。兩個男的,兩個女的,一個女的介紹人,兩個男的介紹人,四個人走進來的,我把菜弄好,沒做,切好了,還沒有下鍋。我捏了捏殘疾人的手,左手沒有骨頭的,這個我曉得。
這些介紹人是誰,陳濃康不認識,舅舅的老婆叫什麼名字,他也不知道,但是,他清楚的記得,這個手有殘疾的老婆,一年後給舅舅生了一個女兒。
陳濃康:舅舅的女兒跟我家老三是同年生的,她上半年生的,我家老三是下半年生的。
只不過,這個孩子剛出生了兩個月,就被母親帶走,離開了龔家,再也沒有回來過。
陳濃康:(龔龍富)死以前不知道,這個女兒在哪兒不知道。
而對這個杳無音信的女兒,舅舅一直是惦記的。
陳濃康:他説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盒放在樓上,如果女兒不來,這個房子就做墳了,如果來了,她給我做墳。我説骨灰盒放樓上,你死了人家把你骨灰盒放公墓裏,住到你房子裏,把你錢拿走,你有什麼辦法?他馬上就站起來捶胸口,眼淚一把把流。
陳濃康説啊,這是8、9年前他跟舅舅之間的對話,現在竟然成真的了。反正這錢自己也沒份兒,再想想舅舅的眼淚,陳濃康萌發了要把舅舅這個女兒找回來的念頭。您可能要問了,這四十年了都沒找到這個女兒,舅舅剛死了幾個月,怎麼就找回來了呢?陳濃康説啊,事情的轉機出現在舅舅的百日祭禮上。那天,他們和拿到錢的那些外甥又打起來了。
陳濃康:做百日的時候打架了,一個住得很遠的鄰居才講出來有人知道這個女兒下落的。我們才去找介紹人去的,説找介紹人去,我們才去找的。
鄭桂花:説阿龍瞎子那個女兒你找得到嗎?我説阿龍瞎子那個女兒在(余姚)丈亭嘛。她説你去找找看。
四十年前,正是這個鄭桂花撮合了彩花的媽媽余關鳳與盲人龔龍富的婚姻。
鄭桂花:我大媽認識她,是討飯去的還是怎麼去的記不清了。我大媽説,桂花,她這個人要找個吃飯的地方有沒有。
當時沒有娶親的龔龍富和鄭桂花的妹夫在同一個村,於是,鄭桂花把余關鳳介紹給龔龍富做妻子。
鄭桂花:大概第二年下半年,快過年的時後,我去逍林,從他門口過,那個殘疾人在門口坐著,肚子大了,好像要生了。我問她,他對你好嗎?她那個話我聽不太懂,她説我吃不飽飯。
但讓鄭桂花意外的是,半年後,余關鳳竟然背着個女兒找到她家裏來了。
鄭桂花:我説你幹嗎到我家裏來呀,她説離婚了,離婚了。
鄭彩花:爸爸的姐妹,最小的妹妹,她把奶奶叫到她家去住了,我就撫養不活,我媽手腳一直這樣殘疾,爸爸眼睛看不到,你説怎麼撫養我?
鄭桂花:我一想壞事了,這個怎麼辦?我心想,她原來討飯是一個人,現在去討飯還有個小孩啦,怎麼辦?
無奈之下,鄭桂花又通過親戚,把余關鳳嫁到了鄰縣余姚的一個山村——鄭家村。
就這樣,彩花跟了繼父姓鄭,直到去年夏天鄭桂花上門,她才徹底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過,她要真想認下龔龍富這個爸爸,可沒那麼容易。對這個從來沒見過的侄女,龔龍富的妹妹龔仁毛等人是堅決不承認。
鄭彩花:姑姑(龔仁毛)在家嗎?
老人:你是哪的?
鄭彩花:丈亭來的。
老人:沒有聽説過,沒有的(親戚)。
這位老人是龔仁毛的丈夫,他説完龔仁毛不在家之後,關上房門,走了。
老人:誰認識她這個人,都沒有聽説過有這麼個人。
鄭彩花:上次來她(龔仁毛)説沒有的,(龔龍富)沒有子女的,沒生過。
面對這樣的結果,鄭彩花只得將姑姑龔仁毛等人告上法庭,要求他們返還父親的遺産。而龔龍富的另外幾個外甥並不願意面對鏡頭,只是説關於龔龍富子女的問題,他們請律師做過調查。
宋力群 龔仁毛的委託律師:他曾經是在84年的時候收養過一個女孩,
而在公證處當時的筆錄中,龔龍富提到自己沒有親生子女。
到80年代末,因為跟收養的女兒關係不好,龔龍富又解除了收養關係,但這之後,他依然沒有尋找親生女兒的行動。那麼,龔龍富到底有沒有親生的孩子呢?在龔龍富生活的逍林鎮政府,鄭彩花的代理律師找到一份2005年的計劃生育獎勵扶助材料,上面記載着龔龍富的婚姻和生育情況。
慈溪市逍林鎮計生辦工作人員:2005年全國有個農村計劃生育扶助政策,農村只有一個孩子或者這個家庭沒有生過孩子的計劃生育家庭戶,每年享受960塊(扶助)。他(龔龍富)是個人申請的,因為他眼睛不是很方便,我們上門去核實的。他説他以前討過老婆,生了一個女兒,生了以後離婚了,那個女兒被老婆帶走了。
宋力群 龔仁毛的委託律師:這邊一些計劃生育的材料也是他的外甥去幫他辦的,那麼他當時他説純粹是為了一筆就是補助而做了這樣一份內容。
這下,這個問題就複雜了,都是有效文件,還都是龔龍富口述,政府部門記錄的,可偏偏是就一份説有孩子,一份説沒孩子。你説這老人家也真是的啊,他到底是為了收養一個孩子隱瞞了真實情況?還是為了那每年960塊錢編造出一個孩子來呢?不過還好,這生孩子怎麼也得懷胎十月,我們總還可以找他的老鄰居們了解情況。
鄰居:討(老婆)是討過的,殘疾的,手是這樣的。
記者:有孩子嗎?
鄰居:孩子有的,生在灶火間地上。
瞎子的媽媽把他們趕出去的,走的時候小孩子就這麼高,什麼都不知道。
記者:他們有一邊的外甥説龔龍富沒有孩子的?
鄰居:他現在肯定這樣説,財産他要自己拿了嘛,女兒是有的,他有個女兒。
那麼龔龍富為什麼一直沒有去找這個女兒呢?鄰居們説,這其實算是老人的一個心病。
鄰居:死之前他提起來的,他就是沒有人去跟他找,就是沒有放心的人去給他找,現在為什麼會去找呢?他那個家産分的人太多了,吵架了,分不到的分不到,分到的都拿走了,就是氣死了就去找他女兒來了。
而對於鄰居的説法,宋律師提出了一個觀點。
宋力群 龔仁毛的委託律師:他們這些證據也只能夠證明龔龍富曾經跟一個半殘疾人結過婚生過一個小孩,但是是不是現在的原告鄭彩花是他的女兒,還是不確定的,
説到底,龔仁毛他們還是認為彩花不是龔龍富親生的。因為這真找起來,也就是兩個月時間就找到了,所以,龔龍富肯定不想認這個女兒,不然將近四十年時間,他怎麼會不讓人去幫他找呢?於是,龔仁毛他們提出,做個親緣關係認定,看看你鄭彩花跟我們這些做姑姑的是否有血緣關係。沒想到司法鑒定中心卻拒絕了他們的申請。
2009年4月,浙江省慈溪市人民法院向浙江大學司法鑒定中心提出親緣關係鑒定申請。不過,這個申請被拒絕了。理由是他們目前無法做出親子關係之外的認定。而一些鑒定專家也向我們指出,這樣的鑒定確實存在很大難度。
鄧亞軍 北京華大方瑞鑒定中心主任:在遺傳的過程中,父親會把自己的Y染色體完全全部地遺傳給孩子(男孩),那如果父親有兄弟姐妹的話,那父親和他的兄弟的Y染色體也是一模一樣的,那如果是個男孩,父親又有兄弟的話,那這時候通過Y(染色體)基本上就可以確定他至少是這個父系家族裏的人,最怕的就是這個孩子是女孩,父親無論是有兄弟姐妹,鑒定難度都很大,因為女兒就沒辦法跟父親和父親的兄弟用Y染色體的一致性來進行鑒定了。
不過,鄧主任也指出,因為彩花的母親還在世,如果把她遺傳自母親的那一半基因擯除,只利用遺傳自父親的那一半基因跟龔仁毛等幾個姑姑做詳細對比,還是有可能比對出來的。
鄧亞軍 北京華大方瑞鑒定中心主任:而這種情況下可能會出現三種結果,第一是排除,就排除這個女孩是他們家族的孩子,另外一個,還有可能的一種結果是不能確定.因為我剛才提到了,姑姑和父親,可能會有四分之一的可能基因相完全不相同,所以這種情況下就是不能確定,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不排除的一個結論。
記者:不排除就意味着有可能是?
鄧亞軍 北京華大方瑞鑒定中心主任:對
我們把有可能做基因比對的消息反饋給了慈溪法院,至於這個鑒定到底做還是不做,他們還需要去和各方協商。這群因為一百多萬而打得不可開交的幾撥人到底是不是親人還是個未知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因為這一百多萬,他們已經先變成了仇人。
責編:劉岩
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