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克斯:要是沒有妻子,我永遠寫不成《百年孤獨》

2014年04月18日 21:18

“所有,包括我本人,曾經用過‘多年以後’開頭來賺稿費的傢伙,都應該向老人家道一聲祝福。”——龔曉躍                                    
                                                    
2014年4月17日下午,墨西哥城,一顆偉大的心臟停止了跳動。隨後,全世界的媒體整齊地貼出了訃告:哥倫比亞小説家加西亞·馬爾克斯去世,享年87歲。

今年3月6日,在墨西哥舉辦的生日會成了馬爾克斯最後一次公開露面。3月31日,他因脫水、肺部感染和尿路感染住院接受治療,並於4月8日出院接受保守治療,本週一病情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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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6日在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馬爾克斯在其生日當天。)

早在1999年,馬爾克斯便罹患淋巴癌,家族遺傳和頻繁的化療使他出現老年癡呆症。人生的最後幾年,記憶力嚴重衰退的馬爾克斯是在孤獨中度過的,“生命中曾經有過的所有燦爛,原來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百年孤獨》中名句竟一語成讖。

多年以後,路過書店,我們還是會回想起第一次翻看馬爾克斯的下午,或許還能經由虛幻和現實交雜的通道,抵達文字所至之處--《百年孤獨》裏那個靈魂小鎮,曾經沒有人見過冰、連下了四年十一個月零兩天大雨的馬貢多。

拉美小鎮走出的文學青年

1927年3月6日,馬爾克斯生於哥倫比亞加勒比地區一個名為阿拉卡塔卡的小鎮,由於父母忙於生孩子,10歲以前,馬爾克斯基本都與外祖父母生活在一起。

平日裏,外祖父經常牽著馬爾克斯的手,去馬戲團看戲,向他展示冰塊的奧秘,或者在番石榴飄香的香蕉園游泳。酷愛占卜算命的外祖母,則經常在晚上講那些充滿死人的鬼怪故事,經常唬得馬爾克斯大氣也不敢出。這些場景眼熟嗎?是的,《百年孤獨》中濃郁的魔幻色彩就脫胎於此。

阿拉卡塔卡這個“沉睡在沼澤地深處的村莊”,成為馬爾克斯小説永恒的原型,《百年孤獨》中的小鎮“馬貢多”便是一例。阿拉卡塔卡由此也獲得了長久的美學意義,正如沈從文筆下的湘西、陳忠實筆下的白鹿原。

中學時代,馬爾克斯是一個典型的文學青年,他這時的興趣主要在詩歌,不時為校刊寫詩,並加入了學校文學小組。

1947年2月,馬爾克斯成為波哥大哥倫比亞國立大學法律系的新生,但他很快就把手中的法典換成了文學作品集。8月中旬的一天,馬爾克斯在翻看著卡夫卡的《變形記》,“一天早晨,格裏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殼蟲……”迎面而來的一段話,讓馬爾克斯茅塞頓開,他幾乎跳了起來大聲囔道:我的天,小説怎麼可以這樣寫?這樣,我也能寫……外婆就是這樣講故事的!“

第二天,爾克斯完成了平生第一篇小説《第三次無奈》,文章描述了一個小男孩因病在棺材中生活成長的離奇故事,亦真亦幻。自此以後,馬爾克斯立志要成為一位小説大家。

因為國內政變故,馬爾克斯無奈休學做起了記者,先後供職于哥倫比亞的《先驅報》和《觀察者報》。當時他”害羞,怕黑暗,老做令我身心俱損的噩夢。每日強制要求自己像木匠那樣工作,以拼搏精神和誓當一位傑出作家的強烈願望,學習如何寫作“。

《枯枝敗葉》是馬爾克斯真正意義上的的處女作,他曾説過:“從寫《枯枝敗葉》的那刻起,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作家,沒有人可以阻攔我。”這是在195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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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夏天,土耳其塔克希姆廣場上爆發了群眾示威。政府決定拆除廣場,人們對此強烈抗議,其中一些通過閱讀行為藝術來表達心中的憤怒。這位白髮老者當時讀的就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枯枝敗葉》。)

1957年春天,28歲的馬爾克斯在巴黎聖米歇爾大街上與妻子散步時,偶遇當時剛滿59歲、同為記者出身、早已經名滿天下的海明威。馬爾克斯一眼就認出了他,但內心糾結於是否該上前搭話,以及自己蹩腳的英文。最終馬爾克斯並沒有上前,而只是隔著馬路大喊了一聲 “Maestro(大師)!”。海明威意識到是在喊他後,揚起了手臂,用似乎有些孩子氣的西班牙語回應道:“Adioooos, amigo(再見,朋友)。”這是兩位大師唯一的一次交集。

艱難的創作

此後多年,馬爾克斯輾轉于委內瑞拉、哥倫比亞等地,繼續從事新聞和寫作工作,並一度效力於古巴領袖卡斯特羅領導下的拉丁美洲通訊社。卡斯特羅曾對馬爾克斯説:“我下一次投胎轉世,希望能當個作家。”

事實上,卡斯特羅和馬爾克斯兩人的友誼可以追溯到1948年。那時,他們都還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馬爾克斯正就讀于波哥大大學,卡斯特羅則作為古巴學生代表前往參加國際會議。當時,哥倫比亞因左翼總統候選人遇刺身亡而爆發騷亂,馬爾克斯與卡斯特羅雖然只在隊伍中擦肩而過,卻都把這一歷史時刻當作了友誼的基礎,在兩人日後的見面中總要談起這段“緣分”。1959年古巴革命勝利後不久,馬爾克斯就應邀訪古,隨後又參與了古巴官方通訊社拉丁社波哥大分社的籌建工作,後來還成了古巴駐聯合國的常駐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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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爾克斯同志和卡斯特羅同志關係很親密)

1965年的一天,馬爾克斯開著他那輛奧佩牌小轎車,行駛在墨西哥城的路上,“那遙遠的、漫長的、從青年時代就開始撰寫的長篇小説,突然一下便全部展現在他面前”。他立馬辭去了在廣告公司的工作,把所有家當--5000美元交給了妻子梅賽德斯,開始閉關寫作《百年孤獨》。

寫作的日子是艱苦和漫長的,他每天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伏案寫作,接著用打字機修改、謄清。“我每天都寫作,甚至星期日也寫,從早上9點寫到下午3點。我寫作的房間很安靜,暖氣也很足,因為惟一讓我煩的就是聲音和寒冷。每天工作的時間中,我吸40支香煙,其他時間我就儘量不讓香煙毒害自己了。”

在長達18個月的寫作期間,馬爾克斯不知道妻子是如何籌款維持生計的。當小説寫到一半時,馬爾克斯交給梅塞德斯的5000美元已經花光,他們只好當了汽車。不久又沒錢了,梅塞德斯開始當首飾、當電視機、當收音機,唯獨給丈夫寫作用的新聞紙從未短缺過。

好不容易等到文稿殺青,馬爾克斯和妻子來到郵局,準備把《百年孤獨》的紙質稿寄到阿根廷的一家出版社。700頁的書稿被稱完重量後,他們被告知需要83比索的郵費,山窮水盡的馬爾克斯當時只有45比索。夫妻倆不得已只能先郵寄一部分書稿,誰知倉促中寄出的居然是後半部分。最後,梅賽德斯又把僅剩的家當--自己吹頭髮的吹風機以及為孩子們榨果汁的榨汁機典當後,才換回50比索,用以支付郵寄剩下半部書稿的48比索費用。1967年《百年孤獨》出版後,馬爾克斯不無感觸地坦言:要是沒有妻子,自己永遠也寫不成這本書。

一夜成名

《百年孤獨》出版後的成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當年馬爾克斯一看到出版商的合同中要印8000冊,氣得不行,堅決要求改成5000冊。因為之前他的小説最好的成績是賣出1000冊。他認為出版商這樣做是糟蹋他,他的書不可能賣到8000冊,賣不掉將影響他的聲譽。

事實上,8000冊《百年孤獨》“像香腸一樣”不到兩星期就被搶購一空。評論家説它完全可以和西班牙古典文學名著《唐吉訶德》相媲美,被譽為“再現拉丁美洲歷史社會圖景的鴻篇巨著”,這為馬爾克斯贏得了“魔幻現實主義大師”的稱號。

加西亞·馬爾克斯在1973年的某次訪談中説:“假使《百年孤獨》不是我寫的,我也不會去讀它。我不看暢銷書。”

通過布恩地亞家族七代人的遭遇,《百年孤獨》中描繪了加勒比海沿岸小鎮馬孔多的百年興衰,哥倫比亞乃至拉丁美洲近代歷史文化的變遷一一鋪展開來。《百年孤獨》有十分犀利的批判目光與龐大的神話隱喻體系,其貫穿始終的神秘語言讓人耳目一新。當事人的苦笑取代了旁觀者的眼淚,“愚者”自我表達的切膚之痛取代了“智者”貌似公允的批判和分析,這種新的視角更能喚起被愚弄者的群體性深刻反省。

在阿根廷首都,當人們開始認出《百年孤獨》的作者時,馬爾克斯學著海明威當年在巴黎答覆他時的情景,朝呼喊的人群揮揮手説聲:“再見,我的朋友!”此後,各種版本的《百年孤獨》付印或被盜版,此書也當之無愧成了“美洲的《聖經》”

馬爾克斯並沒有因《百年孤獨》的成功而停止小説創作。1975年,馬爾克斯發表了歷時8年才寫成的長篇小説《家長的沒落》,被美國《時代》週刊推薦為1976年世界10大優秀作品之一。小説將虛幻與真實融為一體,成功塑造了尼卡諾爾這個窮兇極惡的獨裁統治者形象。一年後,馬爾克斯為了反抗智利的暴政,決定不再發表小説。沉默5年後,馬爾克斯再次爆發,發表了《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開始向諾貝爾文學獎邁進。

多年辛勤終成正果。1982年12月,馬爾克斯在多次獲得諾貝爾獎提名後如願以償折桂,因為他的“小説以豐富的想象編織了一個現實與幻想交相輝映的世界,反映了一個大陸的生命與矛盾的象徵。”一時間,馬爾克斯成了“哥倫比亞的莎士比亞”。

隨後,馬爾克斯筆耕不輟,先後出版了文學談話錄《番石榴飄香》,小説力作《霍亂時期的愛情》等。1986年,馬爾克斯的報告文學《裏丁智利曆險記》第一版被智利政府公開銷毀,不過這一事件保證了其後幾版的暢銷。作品描述了一個流亡國外的著名電影導演,秘密回到祖國智利,拍攝一部皮諾切特政府統治下人民生活的紀錄片的經歷。

此後,馬爾克斯接連不斷創作出小説《愛情和其他魔鬼》、《綁架軼事》、《回憶我憂傷的妓女》等。隨著諾貝爾獎而來的是一系列的社會義務和公眾對他所有著作重新産生的興趣。他早期的文章和短篇小説的許多版本問世了,他的主要長篇小説的銷售量之大,一再打破拉丁美洲出版史的記錄。

值得一提的是,《霍亂時期的愛情》在一部分讀者眼中,藝術成就更是超越了《百年孤獨》,書中沒有“魔幻現實”的天馬行空,沒有家庭民族的復興大夜,有的只是一個細膩的愛情故事。

這本小説寫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愛的故事:他們在二十歲的時候沒能結婚,因為他們太年輕了;經過各種人生曲折之後,到了八十歲,他們還是沒能結婚,因為他們太老了……

這部所謂寫盡了人世間各種愛情的“愛情大全”,其實也在表現著各種情境之下人們內心的孤獨。而馬爾克斯之所以以頗為美好、又有浪漫幻想意味的結局收場,可能也是起源於內心深處的同情,渴望理想意義上的真正愛情能帶給人天堂般的感受,從而最終逃脫孤獨的包圍。

“餓的時候才吃飯,愛的時候不必撒謊”,所謂人生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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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霍亂時期的愛情》劇照)

1999年,馬爾克斯被查出患有淋巴癌,此後文學産量遽減,2006年他一度宣佈封筆。也許只有功成名就之後,他才更深刻認識到:做個普通人是多麼幸福。他曾和卡斯特羅相約像普通人那樣,平靜地活到一百歲,兩人經常在古巴首都哈瓦那散步,並大聊拉美政治和全球變暖。而在妻子梅塞德斯看來,“他還是阿拉卡塔卡那個報務員的兒子,只不過老了那麼一點點……”

馬爾克斯在中國

馬爾克斯算是在中國最富盛名且影響力最大的作家了。

“多年以後,站在行刑隊面前的時候,奧雷良諾·布恩迪亞上校想必會記起父親領他去看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百年孤獨》這個開卷句式,曾出現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作家筆下,從馬原的《虛構》、莫言的《紅高粱》、韓少功的《雷禍》、洪峰的《和平年代》、劉恒的《虛證》、葉兆言的《棗樹的故事》,到蘇童的《1934年的逃亡》、余華的《難逃劫數》、格非的《褐色鳥群》和陳忠實的《白鹿原》。對於這一代中國作家來説,《百年孤獨》無疑使他們從機械的現實主義文學解放出來,並由此拉開了一個新的魔幻現實主義創作時代。

“他的作品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經典,讀經典的感覺就像喝茅臺酒,什麼時候喝都會覺得好喝”。蘇童如此評價馬爾克斯,中國不少所謂先鋒小説家承認,他們正是喝了馬爾克斯《百年孤獨》的酒後完成文學創作啟蒙的。儘管有人追認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為精神教父。

馬爾克斯。揮揮手,不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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