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四川公務員考試，綜合成績第一卻因體檢“轉氨酶偏高”被拒。為證明自己沒病，施欣輾轉江西、湖南、四川3省，在3家醫院做了4次體檢，體檢結果均顯示，相關指標未超過公務員錄取的標準。但這樣的體檢結果仍不被認可，一路舉報也沒有得到任何答覆。

　　噩夢般的經歷，讓施欣從懷疑設備出問題轉向質疑人為因素。而頻繁曝光的公務員招考中利用體檢“刷”掉排名靠前者的醜聞，讓他覺得自己很可能又是一個受害者。

　　山西長治人宋江明參加當地公務員考試，因體檢“被貧血”遭拒錄，媒體關注後終得到糾正，這讓施欣嗟嘆自己欠缺幸運，並呼籲政府應該有勇氣、有胸懷去糾正錯誤。

　　個人簡歷

　　施欣，男，1984年生，江西宜春人，四川西華師大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現在江西冶金職業技術學院黨政辦任宣傳秘書。2011年10月，考取樟樹人保局農保辦，目前正在政審。

驗肝自證健康

　　【旁白】一項肝功能指標（丙氨酸氨基轉移酶）超標，體檢被鑒定為“不合格”，讓施欣參加四川省公務員招考遭拒錄。為證明自己沒有乙肝，2011年春節前後，施欣輾轉江西、湖南、四川3省，在3家醫院做了4次體檢，體檢結論均顯示：肝功能正常，指標在公務員錄取標準之內！

　　新法制報：還記得應考的大致經過嗎？

　　施欣：去年10月，我報名參加四川省公務員考試。報考的是四川藏學研究所，該所有2個職位，共700多人報考。一個要求工作經驗，一個不要求，我報了後者。筆試第二（3人並列），面試第一，總分第一，按正常情況應錄用我。

　　新法制報：體檢問題出在哪？

　　施欣：體檢是今年1月20日。後來藏學研究所負責這次招考的林楓來電話通知，未告知哪不合格，只是説一個指標偏高。我身體一向很好，每天下午跑步5圈，平時連感冒都沒有。這把我嚇得不輕。復檢之後，才知道是丙氨酸氨基轉移酶（簡稱轉氨酶）的問題。

　　新法制報：轉氨酶超標代表什麼？

　　施欣：轉氨酶如果異常太厲害，就可能是得肝病了。但也不一定和乙肝有關係，因為吃了藥、勞累、喝酒、睡眠不好都可能高。當時藏學研究所謝所長對我説，沒問題，可能是醫院想要復檢費而已，還説“看你的臉色，不像是有乙肝的人”。

　　新法制報：復檢還是超標？

　　施欣：比第一次還高。規定80以內，我是94和103。因此體檢結論是：該生因轉氨酶超標，不符合公務員體檢標準（通用）錄用條件，不予錄用。

　　新法制報：當時有沒有勇氣面對這個體檢結果？

　　施欣：心情很複雜，擔心，憂傷還有懷疑。一度認為自己真的有病。也懷疑可能有人暗箱操作，沒有證據，不敢亂講。那個時候，人整個傻了。藏學研究所的人勸我回家過年，我不回，覺得自己沒病，要討個説法。林楓就勸我：“或許還有更好的工作，你怎麼就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們已經走完了程序，你和我們所沒有關係了。”

　　新法制報：然後就想知道自己“病”得怎麼樣？

　　施欣：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去體檢，看看自己到底哪“病”了。春節回宜春後，我們一家人大年初二就決定讓我去宜春學院附屬醫院體檢，檢查結果顯示指標正常。之後，又在家人陪同下去長沙的湘雅醫院，一所三甲醫院，而且是特級，那裏的肝病研究中心是衛生部重點研究機構。

　　新法制報：結果如何？

　　施欣：在湘雅醫院我測了兩次，第二次是特意為了驗證第一次的——明明知道自己沒有病，還要去測自己有病，很悲哀，但是沒辦法——檢查結果顯示正常。然後，我們到成都，悄悄去四川省人民醫院，也就是（公務員）體檢的那家醫院，這次挂的普通號，不是公務員體檢的那一層（叫“公務員體檢中心”），結果還是正常。

　　新法制報：除了家人，誰見證了你的體檢過程？

　　施欣：醫院有攝像頭，可以調出來查看整個體檢過程，我沒有必要也不可能找人代替我體檢。

　　實名舉報無果

　　【旁白】夢想翻盤的施欣開始向有關部門反映情況，但是一直沒有得到答覆。此後，施欣曾多次向中紀委及四川省紀委、組織部、人事廳、統戰部等部門實名舉報，也一直杳無音信。這加深了施欣的猜測，背後或許真的藏掖著什麼。

　　新法制報：對於翻盤，你當時抱希望嗎？

　　施欣：過年前，我將申訴材料交給四川省委組織部一個黃姓處長手裏，詳述自己的遭遇。

　　新法制報：為什麼不直接找組織招考的單位？

　　施欣：主要是怕第二名替補錄用了，我先留個底。組織招考的是四川省人事廳，但他們認定四川省人民醫院的結論，不允許更改，而且告訴我統戰部（藏學研究所的主管機構）屬於黨委部門，要我去找組織部。

　　新法制報：後來又向哪些部門反映情況？

　　施欣：四川省人事廳、省委統戰部、省紀委、省信訪局。

　　新法制報：反映材料主要説反映什麼？

　　施欣：懷疑體檢有問題。我那個時候只是説“因為設備或技術原因，數據不準確”，我們寧願相信“醫院與你無冤無仇，不會害你”。所以我提出由他們派人監督，到四川以外的任何一家三甲醫院，由組織人事部門指定，再測一次，被拒絕，他們沒同意，但我自己體檢的結果又不算。現在想想，其實，設備不也是人操作？

　　新法制報：他們對你自己的檢查結果怎麼看？

　　施欣：黃處長説“你找了人替代你呢”，林楓説“你吃了藥呢”。開始還有人同情我，安慰我，後來就覺得我無理取鬧，沒有人給我解釋。我只是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怎麼就無理取鬧了？我三地四檢都是假的？（有問題）他們不承認，反而懷疑我。既然懷疑我，為什麼不“揭穿”我？

　　新法制報：人事部門對這事怎麼回復的？

　　施欣：我到人事廳，找他們的考試處還是什麼處，沒有人理我們，説“不清楚”、“你找領導吧”。按他們的話，“我們只能相信醫院（四川省人民醫院），以醫院的結論為準，不予錄用”。

　　新法制報：官方最終的態度是什麼？

　　施欣：叫我找紀委。我們找了統戰部的副部長項曉峰，他分管藏學研究所。開始他也懷疑我們，但後來我們出示了3個醫院4個體檢結果，尤其是四川省人民醫院前後不一致的結果，他就不説話了。還給了我們名片，告訴我父母，孩子這麼大了，讓他自己來解決，你們回去工作吧，再説成都生活貴，負擔大。他建議我們“找紀委”或“法律途徑”。謝所長也説“你們有權通過媒體，甚至法律途徑解決問題”。

　　新法制報：想過其他救濟途徑麼？

　　施欣：先後求助過導師及學校黨委書記，想過行政復議，想過打官司。但宜春的律師要我們找四川本地的律師，我們聯絡四川當地的律師，他們又不理睬我。在網上也聯絡了幾家律師事務所，也沒有結果。那個時候，覺得已經沒有用了。

　　新法制報：但你還是各處舉報，希望出現轉機。

　　施欣：起初只是想挽回工作，自己辛辛苦苦考一次，不容易。後來不想這份工作了，只想爭一口氣，還一個清白，恢復我的聲譽（“被乙肝”對我以後就業、婚姻、人際交往都很大影響），但一直沒有哪個部門給我答覆。我父親還向焦點訪談、法制在線投訴。後來中青報的記者介入了，四川的某些部門就向記者抗議，但也只是抗議，仍沒有正面給我回復。

　　新法制報：只好放棄了？

　　施欣：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場PK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最後只好認命。

　　懷疑被潛規則

　　【旁白】2009年10月，衛生部就宣佈入學、就業體檢取消乙肝檢測。此後，許多地方的公務員考試也相繼取消乙肝檢測。但事實上，保留下來的轉氨酶檢測查的仍是肝。取消乙肝檢測莫非成了一句空話？而頻出的體檢不合格“刷人”事件，也讓施欣覺得自己是又一個被潛規則者。

　　新法制報：這麼多部門不給解釋，所以你就懷疑背後有人為因素？

　　施欣：不是不回應我就懷疑到人家頭上，好像我們是惡狗似的見人就咬。其實只要一個檢測中心主任或者一個化驗科長，就可以把我“幹掉”。

　　新法制報：那目前這個崗位錄用了人嗎？

　　施欣：後來藏學研究所放棄替補第二名，一個女生。本來，她可以替補我的，不過沒有替補她的理由是謝所長所説“我們單位不能總要女的，女同志太多，成娘子軍了”，據説是藏學研究所裏主動提出的。

　　新法制報：這是否説明背後沒有人為因素？

　　施欣：後來是不是真的沒替補，我們不知道。因為沒有説明，也沒有看到公示。

　　新法制報：你是典型的陰謀論者？

　　施欣：不是陰謀論者，也不是我想他們那麼壞，我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新法制報：為什麼堅持黑幕論？

　　施欣：你想，考試作假，難吧；面試作假，也難吧（面試考官一般不少於7個，15個都有可能），有人要想打通全部關節很難；體檢呢，相對容易吧，而且不易發現，舉證難、制裁難、操作成本低，發現了也告不了。而且後來我去體檢，不僅僅發現自己沒有乙肝，而且發現有抗體（我中學打過疫苗的）。

　　新法制報：其實換個角度看，入學、就業已取消乙肝類檢測。很多地方的公務員考試，都取消了這類體檢項目。

　　施欣：是沒有體檢乙肝，只是測轉氨酶。如果真的體檢是乙肝，對我來説，是好事，反而是轉氨酶限制了我。

　　新法制報：但這個轉氨酶其實還是肝功能指標？

　　施欣：是的，也就是懷疑有乙肝的考生還是不錄用。我想是間接測吧。

　　新法制報：等於取消乙肝檢測就成虛的了，這是否仍屬於就業歧視？

　　施欣：差不多吧。但具體的我還真不懂。我是屬於“貓膩”或者説背後有黑幕（論者）。我覺得他們利用了轉氨酶這個指標，就像宋江明一樣，利用血紅蛋白這個指標一樣，而且這個指標完全掌控在醫院手裏，我們只能被動接受結果。且不能懷疑、申訴（也沒有渠道），更不能推翻。他是“被貧血”，我是“被乙肝”。

　　希望政府有勇氣糾錯

　　【旁白】山西長治人宋江明，在2011年度長治市公務員考試中，筆試和面試均第一，但卻被蹊蹺的體檢結果拒之門外，隨後曲折申訴進而宣佈放棄引發關注，最後獲得了工作，施欣感嘆自己“運氣沒那麼好”，因此他希望希望招考制度越來越完善、越來越陽光，把糾錯機制變成常態，讓草根階層能通過努力改變命運，而不是去“拼爹”和“拼背景”。

　　新法制報：你後來考江西樟樹的職位，體檢時合格嗎？

　　施欣：合格的，48小時就出結果了，只有兩人不合格，沒有我，現在已進入政審階段。

　　新法制報：中間沒接受治療？

　　施欣：沒有，我為什麼要治療？而且之前我還去北京體檢了（學校辦教師資格證）。要不，我現在再測一次？

　　新法制報：宋江明的檢測結果能糾正，為什麼你的不能，想過原因嗎？

　　施欣：也許他面對的是市級政府，而我所面對的是省級政府吧。而且他的事媒體關注力度更大，尤其是電視參與了進來。

　　新法制報：所以你就感嘆自己沒有那麼幸運。

　　施欣：是，更多的感嘆是，我覺得政府應該直面社會監督、直面問題，而不是回避。有勇氣、有胸懷去糾正錯誤。我希望我們的公務員招考制度完善、操作更陽光，讓更多窮人家的孩子能實現理想，而不是去“拼爹”和“拼背景”。

　　新法制報：那你覺得哪些制度亟須完善？

　　施欣：至少體檢應該在組織人事或紀檢監察部門的全程監督下進行吧，比如實行統一編號、指定地點、規定時間、專人引導、查驗身份等程序，對血檢這樣的重要檢測需要專人監督，醫院的權力太大了，誰來監督醫院，防止出現“合謀”。

　　政府還應建立健全申訴制度、懲處制度，對體檢確實有疑問的（有確鑿證據的）可以通過正常渠道進行申訴；對敢於徇私舞弊的人堅決打擊，以此維護公務員招考的公信力。

　　文/記者戴平華 圖/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