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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兩名農民上訪後被開大會“示眾”處理(圖)

發佈時間:2010年11月08日 04:21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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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定梅(左)、喬轉麗一直留著兩人在大會上被民警押著的照片。本報記者 吳偉 攝

  核心提示

  兩名陜西渭南市富平縣農民進京上訪後,被縣政府組織安排了一次公開處理大會,由警察押著胳膊,在廣場上接受“公開處理”。

  對於當時有多少人在廣場參觀兩名農民“被處理”,記者沒有查到統計數據,有現場目擊者認為有近萬人。

  兩名農民的生活從此被改變。她們變得自閉、自卑,唯一希望的事是“恢復名譽”。被影響的,還有他們的家人。

  富平縣官方稱,這樣的處理方式是縣裏“集體研究的結果”。

  本報記者 吳偉 陜西報道

  11月7日,陜西富平縣農民段定梅、喬轉麗還在商量著,怎麼“討還公道”。段定梅説,儘管事情已過半年多,但她們還是無法“從噩夢中走出”。

  事情發生在2010年3月5日。那天早晨,段定梅、喬轉麗都被“接訪車”帶到了富平縣公安局治安大隊。

  42歲的段定梅,高中文化程度,因徵地補償糾紛,曾將村組起訴至法院。她認為官司過程有問題,於是自己寫材料,2010年2月18日到北京上訪。

  47歲的喬轉麗,則是與富平縣法院存在建築採光權等糾紛,2008年時兩次到北京上訪。今年2月,是她第三次赴京。

  在北京遞交了上訪材料後,兩人于3月4日被北京警方移交渭南警方。4名工作人員連夜將她們用專車遣返回鄉。

  3月5日上午,在富平縣公安局做完詢問筆錄,段定梅被“警告”,喬轉麗則因重訪被處行政拘留十日。

  隨後,她們被告知暫時不能回家,先在辦公室等著。

  近12時,警方通知,下午要開一個會,要求段定梅、喬轉麗也要參加。“我以為是圍在一起的學習班,領導批評教育一下我們,就讓回家。”段定梅説。

  而此刻,在縣政府廣場,已有一兩百人等著看這個會。段定梅的丈夫李志民也站在其中。

  【意外】

  “不得申辯不許説話”

  3月5日下午約1點,縣政府廣場開始佈置會場,設了“主席臺”,扯起了橫幅:“富平縣涉訪違法行為公開處理大會”。

  李志民碰到了兩名村組幹部,他問能否設法阻止大會,得到的回答是,這是縣領導安排的。

  據李志民講,他在清早聽公安局的朋友説,有兩個上訪女子被帶回縣裏,他心頭“咯噔”一下。趕到縣治安大隊,他確定有段定梅,但被告知下午在廣場上要開個會。

  近下午2時,段定梅、喬轉麗被帶上警車。民警提醒她倆“不得申辯、不準説話,否則會很難堪”。

  喬轉麗回憶,民警説下車會押著她們的胳膊,“他們説,縣領導安排的,他們也沒辦法”。

  車行至縣政府廣場,透過車窗,段定梅、喬轉麗看到了黑壓壓的人群。

  段定梅説,自己當時特別想跑,或“找個地洞鑽進去”。

  廣場對面的小吃店老闆回憶,當時警車從人群中穿過,開進會場。有許多人涌向車前,向車裏張望。一名民警拉上了簾子。

  段定梅覺得“那幾分鐘像過了一年,腦子一片空白。”

  李志民透過車窗看到了妻子,他説自己甚至一瞬間有了“劫車”的念頭。

  車門打開,離主席臺約100米,段、喬二人被押著走過這段路。

  段定梅覺得當時“萬箭穿心”,“眼前都是黑的”。

  這時候,廣場上聚滿了人。廣場附近理髮店老闆估計,當時圍觀者有近萬人,多是路人。李志民則估計有1萬四千人。

  8月7日,一名富平縣的村幹部透露,3月5日當天縣裏通知了各鄉鎮、各村組的幹部去開會。他説“明知縣政府在瞎搞,但我們不敢説”。

  8月7日,段定梅所在的東上官鄉牛蹄新組,另一名上訪者李長茂稱,開會前一週,“段定梅回來要被拘留勞教的傳聞,已經傳遍了”。

  【處理】

  萬人大會“被露臉”

  3月5日下午2時,公開處理大會開始。

  主席臺上坐了副縣長以及縣政法委、縣法院領導。台下是富平各單位、鄉鎮村組的幹部們,外圈則都是圍觀群眾。

  段定梅、喬轉麗被警察押著胳臂,站在主席臺前,面向群眾。

  據李志民回憶,當天的大會,由縣法院院長宣佈開始,由政法委書記宣讀兩人“違法上訪的案情”,公安局副局長宣讀行政警告決定。

  李志民説,大會持續了近40分鐘。他沒有心思聽那些人讀什麼,而是扯著脖子在會場裏數熟人,“天天見的就有30多個,人丟大了。”

  官員們宣讀完各種材料後,攝像機、照相機圍住段定梅、喬轉麗一頓猛拍。

  “我腦袋昂得高高的,不過內心還是羞愧難當。當時我感覺我成了個罪犯。”段定梅説。

  喬轉麗回憶,她當時心裏一直念叨:“這以後可咋活啊?”

  公開處理大會結束,民警將二人押上車,到看守所門口,放了段定梅。喬轉麗則被執行拘留。

  李志民騎電動車到段定梅跟前,説了倆字:“走!回!”段定梅貼著丈夫的背,路上兩人沒説話。

  從3月5日起,富平縣電視臺滾動播出處理大會的新聞。3月8日,段定梅在朋友提醒下看了電視,次日,她立即去了省信訪辦,要求停播。

  看她哭個不停,接待人員打了電話,後來“新聞”停播。

  8月4日,牛蹄新組兩名村民説,他們是看電視後,“才知道段定梅受了這麼大委屈”。

  【官方】

  大會乃“集體”決定

  在富平法院網上,關於“涉訪違法行為公開處理大會”目前仍有文章保存。

  在一篇名為《富平縣法院化解涉法涉訴信訪案件的具體做法》的文章中,有如下段落:“針對個別上訪戶的違法上訪和無理纏訪,縣法院及時向縣委、人大、政府彙報,取得了黨委、政府的大力支持,適時召開涉訪違法行為處理大會……”

  8月5日下午,富平縣政法委副書記任繼文説,“公開處理大會”以前沒開過,3月開過那一次後也沒再開過。

  任繼文稱,公開處理大會是由富平縣“社會突出問題聯席會議辦公室”集體研究後給出的處理方案。

  他介紹,“聯席會議辦公室”由一名常務副縣長挂帥,政法委書記任常務副組長,辦公室設在縣政法委。“這個公開處理大會還是由縣政府決定的,政法委在其中擔任組織協調的功能。”

  在解釋為何使用“公開處理”方式時,任繼文稱,中央政法委2009年曾發文要求對重大、惡劣違法上訪事件進行處理,“但原文很籠統,沒有給出具體處理辦法”。

  據段定梅、喬轉麗兩人講,她們是逐級上訪,也無擾亂社會秩序行為,

  富平縣法院信訪辦主任劉銀學、紀檢組組長高建峰稱,富平是“上訪重災區”。在基層信訪工作中,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對上訪行為進行法律界定,所以難免會使用一些“有中國特色的解決方案”。

  高建峰説:“本來還想勞教她們呢。”

  【改變】

  帶著“自卑”的生活

  當地一名村組長認為,公開處理大會“把小事搞成了大事”。

  目擊大會的理髮店老闆評價:“現在又不是"文革",哪怕上訪戶違法了,這也嚴重侵害了人家名譽。”

  據李志民介紹,公開處理大會改變了他們一家的生活。他説,開完大會那幾天,段定梅夜裏無法入睡,躺著時會突然渾身哆嗦。

  三天三夜,段定梅除了發呆就是寫材料。

  3月9日,因為電視臺的事,段定梅清晨6點多就出發去西安。“那時間人少,我選了條人少的路。”

  段定梅、喬轉麗都説,現在最不想見的是親人,一看見,眼淚就在眼裏打轉。

  段定梅稱,至今她沒主動到任何一個親戚家、同學家、熟人家串門,“我感到自卑”。

  村民李長茂説,沒出事前,段定梅常去村口打麻將,但出事後,他只在村裏見到段定梅一兩次。

  段定梅説,那件事後自己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必須出門則希望遇到越少的人越好。有次她聽見兩個女人嘀咕,“好像是給這個女的開的會”,眼淚一下就涌出。

  “我根本無法面對孩子。”段定梅被公開處理後,15歲的兒子輟學。李志民要在縣裏幫他找個工作,他不答應,寧可天天奔波去渭南打工。

  事過幾個月後,8月初,段定梅跟兒子進行了一番長談。兒子説,媽媽“上大會”是他輟學的直接理由,不過更早的時候,2008年底,段定梅在街上販水果被城管逮住把水果踩得稀爛,他當時就想不上學去打工,“就不會讓媽媽這麼難過了”。

  47歲的喬轉麗稱,自己“上大會”後,一家人整天唉聲嘆氣,不大説話。她説,曾經陸續有人給大兒子介紹對象,大會後再沒人上門了。在西安上學的小兒子勸她別再上訪,説同學們聽説處理大會的事後,都在問他,“你媽媽做了什麼事情啊?”

  【期待】

  會否有“公開道歉會”?

  段定梅和喬轉麗一直希望能“恢復名譽”。

  4月,她倆分別向富平縣公安局提出了行政復議申請,希望撤銷3月4日下達的行政處罰決定。5月底6月初,喬轉麗、段定梅分別收到決定書,申請被駁回。

  段定梅開始時不想打官司。5月20日,她曾赴京,諮詢全國婦聯法律幫助中心和中國政法大學,兩家單位均回復,富平縣這一處理方式涉嫌嚴重侵犯公民名譽權。

  段定梅也曾在指定接訪日找縣委書記,但她沒見到,“書記對面辦公室的女職員對我説,開"批鬥會"是"教育你們"。”

  北京律師周澤聽了段定梅、喬轉麗的經歷後提出,無論她們是否違法上訪,富平縣“公開處理大會”都已涉嫌損害公民人格尊嚴,當事人可起訴縣政府侵犯名譽權。

  9月14日,段定梅和喬轉麗向渭南市公安局再次提出行政復議申請,至今無結果。“沒有一個人向我們解釋。”,段定梅説,“他們一點悔意都沒有。”

  11月7日,段定梅、喬轉麗她們還在商量著怎麼討個説法。

  喬轉麗盼著,有一天,縣裏會給她倆專門開一個公開道歉會,也要有上萬人參加,得在電視臺連著播,“起碼得1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