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鹹平

　　郎鹹平，著名經濟學家，美國沃頓商學院博士，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金融學講座教授。

　　對話背景

　　作為一向以“毒舌”聞名的著名經濟學家，郎鹹平在其新著《中國經濟到了最危險的邊緣》裏再次發出預警，是危言聳聽、故弄玄虛，還是居安思危、良言逆耳？如此“盛世郎言”，發表者又如何自圓其説？

　　解決經濟問題，功夫在詩外

　　中國青年報：你的新書用了一個聳人聽聞的書名，我們知道這是你一貫尖銳犀利的表達方式，但是，真實情況真的像你説的那麼悲觀嗎？近年來中國在經濟上的騰飛，在很多人看來已經是沒有什麼爭議的事情。

　　郎鹹平：有一些人，尤其有一些官員，從來都是自我感覺良好。我在書中特別強調，我們應該向美國學習，美國就是靠危機意識強大起來的。今天，中國經濟存在的問題，無法用“悲觀”和“騰飛”這樣的詞來概括，而且，我從來不喜歡用這樣簡單的概括性語言來形容複雜的經濟問題。我不是什麼悲觀主義者，我的本分就是用我的專業知識和思維模式，來發現中國經濟存在的問題。説好話不是我的習慣。今天，中國經濟最大的問題就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中國青年報：你在書中説“解決中國的經濟問題，功夫在詩外”，什麼是“詩外功夫”？

　　郎鹹平：經濟體制改革無法解決我們今天的經濟困境，“功夫”的確“在詩外”。我們迫切需要拋棄“政府辦市場”的思維，建立包括反壟斷調查、行業合規監管、價格聽證、知識産權保護、預算論證與監督等制度和手段體系，建立公平自由的商業環境，“管市場”而不是“辦市場”。

　　此外，也要拋棄“政府辦社會”的思維，讓社會自我管理，實際上，政府沒那麼多手段、財力和精力來管理社會。一句話，就是市場的歸市場、社會的歸社會、政府的歸政府。

　　中國青年報：最近油價雖然迎來了年內的首次下調，可菜價又漲上去了，階梯電價也在聽證，豬肉價格更是連年持續平穩上升。在你看來，這些現象背後的根本原因是什麼，未來幾年內日用消費品的價格能否回落？

　　郎鹹平：我在新書裏的觀點非常明確：“豬肉價格告訴我們，真實的通貨膨脹正式到來了”。我先給大家解釋一個經濟學術語，叫做“螺旋式通脹”。食品價格上漲，老百姓就會不滿，工人就會不高興，就會要求加工資。工資的上漲反過來造成需要大量勞動力的製造業和農業成本上升，這樣的話，生活必需品的價格肯定又要上漲。結果就是進入新一輪的工資上漲。如果形成這樣的惡性循環，到最後，政府也好，企業也罷，都控制不了了。

　　政府當然知道通貨膨脹失控的可怕，所以改革開放30年來，我們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地以犧牲經濟增速為代價，全面打壓通脹。這30多年來，每次通脹的原因基本都是貨幣超發。輸入型通貨膨脹，我們是阻絕不了的；房租調控不力使得成本上升，我們也是阻絕不了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控制貨幣。但是，控制貨幣能不能達到我們預期的效果很難説，因為它只是其中一個因素而已。

　　地方政府重投資、重稅收的GDP主義不改，就難以擺脫通脹難題。另外，千萬不要看著通脹落了一點，就又躍躍欲試放開貨幣洞口。這就像一個肺炎病人，別以為感冒好了、高燒退了，病就痊癒了。

　　百姓要的不是明天就得到新房，而是一個“排隊預期”

　　中國青年報：近年來，高房價讓老百姓頗有怨言，政府也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對房地産市場進行調控，保障房就是其中的一項措施。然而，老百姓還是有很多意見，為什麼？

　　郎鹹平：現在全國都在搞保障房“大躍進”，地方政府似乎覺得當務之急就是蓋房。其實，房地産調控的當務之急不是蓋房而是“排隊”。老百姓要的不是明天就得到新房，而是一個穩定的“排隊預期”。此外，我們還要讓房地産商有穩定的預期，讓他們也能安心地“排隊”。地方政府必須明白一個基本道理：保障房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共政策，沒有老百姓的參與和討論，沒有民意的首肯和批評，怎麼做都是錯的。

　　我相信，很多政策都是各路官員和專家們反復討論出來的結果，可是我覺得，老百姓要比這些人聰明。就制度本身來説，網友就指出了婚姻作假、資産轉移境外、外地有房産、有房子無房産證等漏洞。住房問題不可能短時期內全部解決掉，那內地是不是應該向香港學習，制定合理的規則，還大家一個公平？規矩如何制定，絕對不能是幾個專家在屋子裏定，而是必須讓老百姓參與進來。

　　中國青年報：近日，有住建部官員透露，國務院已經明確今年要擴大房産稅試點。作為調控房價的另一項措施，你怎麼看徵收房産稅對穩定房價的作用？

　　郎鹹平：房産稅真的能打壓房價嗎？在美國，徵收房産稅不是為了打壓房價，而是為了讓房産升值，藏富於民。美國徵收的房産稅一半都給了基層政府用於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務，當地的營商環境改善了，地價和房價就會升值。

　　和諧社會的重要標誌是共同富裕

　　中國青年報：最近幾年，你一直在呼籲“藏富於民”，如何才能做到藏富於民？

　　郎鹹平：我從2007年就開始呼籲“放棄保八，藏富於民”。和諧社會的一個重要標誌就是以人為本、藏富於民和共同富裕。藏富於民與共同富裕，也是我這本新書《中國經濟到了最危險的邊緣》貫穿始終的基本精神。我呼籲，我們的所有改革，包括需要深化的經濟體制改革、社會體制改革和政治體制改革，都應該貫穿這個精神。如何才能實現藏富於民，具體包括財政上轉移支付的手段、稅收的減稅方式、做實社會保障制度等。

　　中國青年報：據有關部門透露，收入分配改革方案將於今年下半年出臺，你怎麼看待中國的收入分配製度改革？

　　郎鹹平：我非常樂見政府意識到分配問題。我要説的是，我並不看好政府逼著企業給員工漲工資的改革方案。企業的工資是市場才能解決的問題，政府無法解決。如果不顧企業實際情況強行要求企業給員工漲工資，其結果就是大家都不願意做企業了。我更希望政府能在以下幾個方面有所作為：提高老百姓的隱性收入，就是做實社會保障體系和必須的公共品供應；大幅降低企業稅收和個人所得稅；對小微企業實行免稅政策；創造公平的市場環境，促進製造業和服務業繁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