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通、電信、廣電“反壟斷三國殺”

　　《反壟斷法》治得了行政壟斷嗎？

　　《中國經濟週刊》記者 王紅茹 實習生 方寧|北京報道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 （下稱“《反壟斷法》”）這把利刃懸了3年，尚沒有一家央企敢“挺身試刀”。然而今年11月，“倒楣蛋”終於出現了。

　　國家發改委11月9日證實，正在對中國電信、中國聯通展開反壟斷調查。如果壟斷事實成立，按《反壟斷法》第四十六、四十七條規定，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將面臨數億，甚至數十億元的罰款。另據業內人士推算，此次反壟斷將可能使上網價格在未來5年裏大降四成。

　　央企首度遭遇反壟斷調查，不管是“業界的福音”，還是部門利益爭奪的“鬧劇”，對於《反壟斷法》自身而言，其意義都非常重大。

　　央企有反壟斷“豁免權”嗎？

　　三個部門反壟斷：國家發改委、商務部、工商總局

　　國家發改委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副局長李青接受央視採訪時表示，今年上半年該局接到舉報後，就立刻對中國電信、中國聯通涉嫌價格壟斷案展開調查。調查的主要內容是，中國電信、中國聯通在寬帶接入及網間結算領域是否利用自身具有的市場支配地位阻礙、影響其他經營者進入市場等行為，可能開出鉅額罰單。

　　如果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真的被罰款，那將是《反壟斷法》施行3年多來針對央企的首張罰單。

　　其實早在今年1月4日，針對價格壟斷，國家發改委就曾開出罰單：浙江省富陽市造紙行業協會因組織經營者達成白板紙價格壟斷協議，被處以50萬元罰款。

　　在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被調查消息曝光幾天后，國家發改委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再次開出鉅額罰單，山東濰坊順通醫藥有限公司和濰坊市華新醫藥貿易有限公司，由於控制復方利血平原料，強迫下游生産企業抬高投標價格，嚴重破壞了國家藥品價格招投標制度。依據《反壟斷法》規定，沒收違法所得並處罰款總計687.7萬元和15.26萬元。報道稱此案為首起壟斷重罰案。

　　有人質疑，《反壟斷法》2008年頒行，2011年才開罰單，是不是存在不作為？

　　《反壟斷法》從1994年全國人大立法機構開始起草，經過13年，在2007年8月30日第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29次會議通過，預留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于2008年8月1日開始實施。反壟斷調查一般要經過組織調查、評估市場總體競爭狀況、發佈評估報告等步驟。

　　據《中國經濟週刊》了解，目前我國負責反壟斷調查的部門有三個。按照分工，國家發改委、商務部和工商總局分別負責價格壟斷、經營者集中、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等反壟斷審查。

　　《反壟斷法》起草人之一、中國社科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王曉曄向《中國經濟週刊》指出，《反壟斷法》實施3年多以來，一直在發揮作用。參照這個法律，商務部就經營者集中並購等問題，已經審理了300多起案子。在2009年可口可樂並購匯源案中，出臺未滿一年的《反壟斷法》産生了重大影響。

　　不過，《反壟斷法》實施3年多，雖審理了幾百個案例，但一直未能觸及央企。央企在諸多經濟領域的壟斷狀態，讓《反壟斷法》在實施過程中一直面臨諸多挑戰。

　　很久以來，業內一直都在熱議：《反壟斷法》針對我國國內大型壟斷企業是不是可以豁免（即國有大壟斷企業是不是可以不執行《反壟斷法》）。外界也據此認為，央企因其特殊的身份享受著特權，反壟斷調查的大刀根本不會砍向他們。

　　這個“幻想”在11月被打破，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兩大電信業巨頭被調查，被法律界人士視作我國反壟斷監管的里程碑。“通過這個案子可以看出，《反壟斷法》同樣也適用於國有大企業。在《反壟斷法》面前，所有企業一律平等。”王曉曄表示。

　　聯通、電信、廣電“三家分網”

　　一個人不能又修公路、又搞管理、又跑運輸

　　十幾年來，通信行業分分合合，中國電信、中國移動、中國聯通三家擁有全國性網絡資源、實力與規模相對接近的市場競爭主體，競爭異常激烈。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孟雁北副教授向媒體指出，是否壟斷，4個關鍵問題需要逐一論證：第一，界定相關市場，即明確所要分析的産品市場是互聯網接入市場，還是寬帶接入及網間結算市場，或者是其他相關産品市場；第二，證明中國聯通、中國電信在相關市場上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第三，證明中國聯通、中國電信從事了《反壟斷法》禁止的濫用行為問題；第四，證明中國聯通、中國電信從事某些行為是否具有正當理由或者是合理的商業理由，行為的後果是否排除或限制了競爭的問題。“在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上述4個問題能夠成立之前，我們只能説中國聯通、中國電信的行為是涉嫌壟斷行為。”

　　然而，這場行業內鬥卻並不限于上述這三家。11月9日，屬廣電系統的央視發佈“國家發改委正對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進行反壟斷調查”的新聞；隨後，中國廣播電視協會有線電視工作委員會表示，正準備材料配合國家發改委反壟斷局的調查取證工作。廣電系統被視為此次調查的“幕後推手”。11月11日，工信部下屬的《人民郵電報》在其頭版發佈頭條文章稱，“央視對電信、聯通涉嫌價格壟斷的報道‘混淆視聽、誤導公眾、錯誤百齣’”，《通信産業報》接著跟進。

　　廣電、工信兩大系統矛盾公開化，雙方劍拔弩張，圍繞“互聯網接入市場”，“中國電信和中國聯通利用市場支配地位造成價格歧視”等問題進行了多輪辯論。

　　事實上，廣電總局目前正在加緊籌建國家級有線網絡公司，旨在與三大運營商競爭寬帶等業務，有望年底掛牌。

　　一位不願具名的業內人士向《中國經濟週刊》透露，這其實是一起利益集團間的利益之爭。前段時間，某國家級學術單位提交了一份關於此問題的研究報告，報告提出中國聯通、中國電信獨家掌控互聯網接入市場，有寡頭壟斷嫌疑，報告提出把這兩家網拿出來劃歸廣電網，由廣電網獨家經營的結論。“如果兩家變成一家，不是更壟斷了嗎？”

　　互聯網接入市場應該建立一個什麼樣的秩序？國資委研究中心企業部部長王志鋼向《中國經濟週刊》指出，“應該學習高速公路的做法，成立專門的網絡公司。高速公路的做法是，別人從你這裡過，就收一個過路費。最合理的就是把中國聯通和中國電信的業務分拆後成立一個單獨的網絡公司，由這個網絡公司為中國電信、中國聯通和廣電系統服務。網絡公司僅負責管理網絡，不再參與網絡後邊的服務。”

　　王志鋼打了一個比方：不能説你建了一條高速公路，還通過這高速公路跑運輸；一旦堵車之後就把別人限制住，只跑你的運輸車，這對別人就不公平了。“因為資源是有限的。汽車就是汽車，運輸就是運輸，公路就是公路。”

　　會波及三桶油嗎？

　　中國行業壟斷問題不是企業自身造成的

　　國家發改委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在今年7月1日由價格監督檢查司更名而成。該局有關人士公開表示，此前中央機構編制委員會專門為價格監督檢查與反壟斷局新增了20個人的編制，該局反壟斷的工作處室也由原來的1個增加到了3個。

　　從最近國家發改委的行動來看，有業內人士分析認為，執法部門真的開始出重拳打擊壟斷行為了。這無疑對推動和建立公平的市場環境建設有促進作用，也能讓消費者真正享受到反壟斷之後所帶來的價格上的實惠。

　　下一步，反壟斷調查是否會向石油、煤炭、化肥等行業延伸？

　　“這種願望或許會落空。”大成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中國政法大學兼職教授脫明忠在接受《中國經濟週刊》採訪時直言，下一步中石油、中石化不會遭遇反壟斷調查，煤炭行業也不會。

　　壟斷分為自然壟斷、經濟壟斷和行政壟斷三種，在發達國家，反壟斷主要針對的是經濟壟斷，以防止企業通過合併、殺價、價格聯盟以及將在某一市場上的壟斷地位擴大到其他市場等手段，損害消費者和小公司的利益，阻礙創新、服務質量改善和技術進步。

　　而現階段我國存在的問題與發達國家不同。脫明忠認為，現階段我國存在的問題主要不是因為經濟壟斷妨礙市場競爭和提高效益，而是行政壟斷，尤其是行業和部門壟斷。如電信業、金融業、熱力公司、煤氣公司、電力公司、民用航空、鐵路運輸、公共交通等，這些行業所取得的壟斷地位，不是依靠技術創新，也不是依靠資本投入，而是依靠行政權力、阻撓市場競爭的結果。

　　電信業此番被調查，是因為“電信業雖然也有行政壟斷的特點，但同時具有網絡性經營的自然壟斷特點”。脫明忠指出，中石油這種壟斷主要是政府強制權力造成的，而不是經營者依靠經濟實力、專利以及市場經營策略等取得的壟斷地位。

　　“中國的行業壟斷、部門壟斷，資源利用不均衡，問題不在企業本身，而是政府資源分配問題。因此下一步，中石油、中石化和煤炭行業都不會遭遇反壟斷調查。”脫明忠説。

　　《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

　　第四十六條 經營者違反本法規定，達成並實施壟斷協議的，由反壟斷執法機構責令停止違法行為，沒收違法所得，並處上一年度銷售額百分之一以上百分之十以下的罰款；尚未實施所達成的壟斷協議的，可以處五十萬元以下的罰款。

　　第四十七條 經營者違反本法規定，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由反壟斷執法機構責令停止違法行為，沒收違法所得，並處上一年度銷售額百分之一以上百分之十以下的罰款。

　　全球反壟斷經典案例

　　標準：分拆

　　1870年1 月10日，洛克菲勒創建標準石油。1890年，標準石油成為美國最大的原油生産商，壟斷了美國95％的煉油能力、90％的輸油能力、25％的原油産量。1890年，美國政府頒布反壟斷法《謝爾曼法》。1911年5月，美國最高法院宣判標準石油解散，洛克菲勒的石油王國被分成38個獨立的企業，各自成立董事會。

　　微軟：受限

　　1975年成立的微軟在全球PC機操作系統等軟體市場佔有巨大的市場份額。1998年，美國司法部向微軟髮起反壟斷訴訟。1999年，美國19個州和司法部起訴微軟違背《謝爾曼法》。2000年，法庭宣判微軟違反了《謝爾曼法》，使用阻礙競爭的手段維持微軟的壟斷地位，微軟的三項罪名是：通過反競爭行為維持壟斷；企圖壟斷瀏覽器市場和將其瀏覽器與操作系統捆綁。微軟最終逃過了一分為二的困局，直到2011年5月12日，美國才結束對於微軟的反壟斷監管。但在歐盟，微軟則一直不太順利。2004年3月，歐盟對微軟處以4.97億歐元的鉅額罰款，同時要求微軟在歐洲推出去除媒體播放器的Windows；2008年，歐盟再罰微軟8.99億歐元。

　　波音：妥協

　　1996年，空中巨頭波音公司宣佈收購世界排行第三的美國麥道公司。波音市場份額為60％，麥道的市場份額為15％。美國政府最終放行。1997年，歐盟對這項兼併予以否決。最後，為了完成兼併，波音公司在1997年7月22日不得不對歐盟做出讓步，其代價是：1. 波音公司同意放棄三家美國航空公司今後20年內只購買波音飛機的合同；2. 接受麥道軍用項目開發出的技術許可證和專利可以出售給競爭者（空中客車）的原則；3. 同意麥道公司的民用部分成為波音公司的一個獨立核算單位，分別公佈財務報表。至此，世界航空製造業三足鼎立的局面不復存在。

　　英特爾：被罰

　　2009年5月13日，歐盟以阻撓競爭對手AMD市場競爭為由，向英特爾課以高達10.6億歐元的罰款，為反壟斷案中數額最大的一筆罰金。作為全球最大處理器廠商，英特爾在個人電腦微處理器市場的份額約為80%，該公司真正意義上的競爭對手僅為AMD一家。歐盟委員會表示，英特爾濫用其壟斷地位，試圖將AMD阻擋于市場之外，這種行為違反了歐盟的競爭法律。

　　谷歌：招供

　　2010年開始，一些競爭對手聲稱，谷歌涉嫌濫用其在互聯網探索領域內的優勢，將谷歌自家産品和服務排在競爭對手之前。谷歌佔有約65%的美國互聯網搜索市場。2011年6月，美國執法機構決定對谷歌展開反壟斷調查。8月，谷歌在歐洲面臨9起反壟斷訴訟。這將是谷歌成立12年來面對的最大危機。鋻於此壓力，谷歌11月已對其搜索算法進行了10項技術調整，並公佈了有關這些調整的技術詳情。這也是自谷歌創建以來，該公司首次對外公佈其搜索算法的部分技術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