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魯迅的名篇做題目，是因為他老人家的話在我與父輩的關係中還很有用。我們這代人，年輕時和父母的關係大都很緊張，溝通很少。即便有，也類似公事公辦，好像向老師彙報學習情況或上級關懷下級的生活狀況。換言之，我們表達愛，笨拙、生硬，帶著特殊時代的苦澀。如今我已做了父親，才慢慢體會到父母的愛。然而，現在我與他們交流，也僅限聊家常，精神層面的幾乎沒有。

　　我當然不肯重復悲劇，於是弄出了王朔《我是你爸爸》那種尷尬。女兒手機裏存的不是“老爸” ，而是“瘦豬”；有時候她一臉無奈：“求你了，有點老爸樣行不行？”但我寧願這樣，也不願回到我與父親的那種關係。我讀過《傅雷家書》、王朔《致女兒書》，也讀過張大春《認得幾個字》、朱天心《學飛的盟盟》，剛讀完楊照《我想遇見你的人生》（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台灣人的文字有種特別的味兒，後來聽陳丹青説，他們有“切切實實內心的自由”，才明白緣由。這雖然是題外之意，卻與我要説的有莫大關係。

　　楊照，台灣著名評論家、作家。內地去年出版了他的《故事照亮未來》，縱論歷史得失，橫議社會利弊。 《我想遇見你的人生》卻是──用張大春的話來説──“細膩、纏綿地審視及記錄他獨生女兒的人生”。都是孩子成長中的瑣事：上學、學琴、遊玩，與女兒談論名字起得好聽不好聽，哪种老師會被學生喜歡，該不該讀自己不懂的書，如是等等。醫學上治病、用藥，講究個體差異，做好父親的方法也是千變萬化。心理學家告訴我們，與孩子交流，最好蹲下來，先取得和他一樣高的姿勢。在書中，可以看到楊照對孩子平等的態度。平等來自做父親的人對真正“平等”的認知，來自其內心真正的“自由”。自由絕不是行動方面的無拘無束，而是對生命的體悟、感恩與善待。這麼一説，又顯得大而無當了。但如果缺乏這些基礎，便避免不了王朔小説裏的那些尷尬錯位。為人父母者，固然艷羨楊照式家長，其實“家長”這兩個字就要不得，裏面有父權的遺毒。但是，現在有些父母又有些過於放任自流了。我就聽過這樣的故事：孩子問當爹的，天上有啥？正在打牌的爹頭都沒回：“天上有個猴！”於是才上一年級的兒子在作業本上寫道：天上有個猴。要麼如此，要麼恨不得孩子每時每刻都學習，難怪魯迅説做父親是“極偉大的要緊的事，也是極困苦的艱難的事。”

　　我們怎樣做父親？不比天上有啥難回答。先學會溝通、交流，對孩子要有自由、平等和開放的態度，乃至向孩子學習，如楊照所説，“這些年中，成長的不只是女兒” 。答案很簡單，但對很多人來説，卻很難做到、很難做好。

　　（瘦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