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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墨淡香拙中情——王西京的藝術道路

發佈時間:2012年04月27日 14:50 | 進入美術論壇 | 來源:CNTV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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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藝術在外人看來多麼神秘、高貴、輝煌,對於一個藝術家而言它卻全然猶如一場賭博。它需要一種賭徒般的虔誠、執著、饑渴、顫抖,它需要絕對的投入以乃置一切于不顧的熱情和膽量。

       王西京,1946年生於陜西西安。像多數中國畫家一樣,他最初的藝術實踐始於披閱、臨摹古今名作。當時,他還只是一位西安美術學院附中的學生,卻已不顧社會上各種嚴厲的非議,不顧物質條件難以想象的艱苦、困窘,獨自閉門悄悄反復臨摹著《八十七神仙卷》(武宗元)、《送子天王圖》(吳道子)、《群仙祝壽圖》(任伯年)、《李賢墓壁畫》、《永泰公主幕壁畫》、《永樂宮壁畫》、《水滸葉子》(陳洪綬)等大量藝術精品。這些大師們的作品深深激動著他,他以一個青年人的熱情仔細體味、鑽研其中的一筆一墨,苦苦追尋著那每一勾一勒中蘊藏的深機微意;正是這種砭骨侵髓的刻苦為他以後的創作打下了豐厚、堅實的基礎。這個時期他發表了數目眾多的國畫、連環畫、速寫、插圖、年畫、宣傳畫等。這些作品大都功力紮實,風格質樸,講究技巧、手法多樣,雖還略帶稚嫩,有年輕人的火氣、刻意,但許多地方已露出一種非常獨特的虔摯靈秀、風流蘊籍的美。

       自1977年開始,王西京全面轉向獨立的人物畫創作。他先後發表了《作家柳青》、《愛國者詩人于右任》、《彭德懷》、《張學良、楊虎城》、《作家巴金》、《畫家齊白石》、《孔乙己》、《阿Q畫押》等一系列力作。這是畫家創作道路上一個很重要的階段。在這些作品裏,王西京仿佛沉浸在一座座歷史紀念碑之中。他全神貫注于歷史,忠於歷史,力圖最大限度地準確再現歷史。因此,在構思和表現手法上,他採取絕對寫實,極力擯除主觀情感,將一切內容都強壓在對歷史本身全然不動的描繪當中。在這些畫裏,造型起著支配性作用。王西京充分發揮自己學院式教育的長勢,認真分析、探索人物特殊的命運、時代背景、心理及個性氣質,從造型上奮力突破,一掃以往國畫人物的程式化、概念化傾向,儘量賦予每一個人物以自己的、安全獨特的、符合其時代的性格及精神面貌。這一時期他筆下的人物大多嚴格寫實、形象刻畫極其嚴謹、客觀、冷靜,幾乎每個人物都能顯示一種逼真的歷史感。從審美上講,這時王西京的作品多具有樸素、大方、莊重的美,單純、凝練中聚集、積壓著力量。同時他的傳統中國畫功力深厚的特點在這個時期也已顯出鋒芒。這一時期他的作品主要用線,許多人物只以線勾勒而出,略略皴之,而線的轉折、起承、變化無不冷峻、犀利、準確、充滿分寸感,見《作家巴金》、《孔乙己》、《阿Q畫押》。

       1981年之後,王西京的創造走向了一個熱烈、飽滿、激情跌宕的時期。與前截然不同,這個時期的作品呈現著強烈的主觀色彩。藝術家不再拘于歷史,構想不再著重寫實,而是著力於寫意。情感在此亦不再被壓抑,相反開始赤裸裸體現于每幅畫中的每個人物身上;原先冷靜、嚴謹的畫面一變而為奔放、自由、灑脫,充斥著各種情感的宣泄。換句話説,這些畫著重于“意”。畫中的人物不再屬於純粹的、真實的歷史而主要成為對一種命運、一個時代、一類感情倏然間把握的産物。這裡,人們命運所給人的感受遠遠逾出人物作為歷史現象存在過的事實(見《蒲松齡》、《魏武觀海》)。

       由於寫意,王西京這個時期的人物大都被不同程度地變形。在他筆下,屈原、司馬遷、曹操、蔡琰、阮籍、稽康、陶潛、李白、杜甫、李賀、范仲淹、李商隱、蘇軾、鄭板橋等都以極富情趣、充滿詩意的變形形式呈現出來。變形將這些真實的歷史人物詩化了,併為了注入強烈的激情。《太白醉酒》一畫中人物幾乎只水墨一團渾然橫斜于畫面,形態難辨,醉意朦朧之神情躍然紙上,潑灑淋漓的水墨中激蕩著一股桀傲不訓、天馬行空的意趣;《杜甫春望》中人物清瘦欣長,用筆簡括勁直,只一背影側首默立,畫中那巨大的空白中瀰漫著蕭冷、哀傷、期待的調子;《蒲松齡》一畫用寫意式勾出的一張巨幅蜘蛛網,對比著畫角下淺淡勾勒的人物,表情悔澀,乖、渺小、寒傈之氣望而逼人、深刻暗示著人物悲慘、孤獨、不遇的命運;《文姬撫琴》卻著色用墨清麗、典雅,畫面上似能聞到一縷幽幽輕柔的琴聲。

       王西京的人物變化非常大膽,往往是一種隨心所欲、恣縱無涯的揮灑,但又無絲毫玩弄筆墨之意。恰恰相反,他總異常認真而為之。在他筆下,變形只是為了更強烈、更充分、更深層真實地表現人物而存在。這裡,表現不僅囿於人物形象本身,而且有藝術家對這一人物的感受、理解,對他或她身世命運的評價。或許正源於此,加之他那深厚、紮實的傳統造型能力,使王西京筆下的變形大多顯得很美、很優雅。它們常常在最灑脫、最隨心所欲之際仍存有一種無形的深刻的凝聚力,給人以很深的瀟灑飄逸而骨氣卓然的感覺。

       值得注意的是,王西京這個時期作品普遍存在著明顯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意識。他畫的屈原、勾踐、曹操、杜甫、岳飛、文天祥、龔自珍都有一種對國家、民族、時代深摯關切的態度;而阮籍、李白、梁楷、朱耷、鄭板橋、鍾馗等又充滿對非正義、對黑暗邪惡痛聲怒斥地吶喊。特別是他的巨幅創作《戊戌六君子》,以一種震撼人心的悲劇激情,盡致淋漓地表現了六位志士殉難之際的壯烈情景。這幅畫採用寫實與寫意結合的手法,人物形象刻畫深刻、冷峻、凝重、嚴謹,畫風渾厚、樸素、大氣、濃墨重線渾然一體,六君子並倚頂天立地猶如一座巨大的石碑。在這巍立群像腳下則寫意式大膽安置幾片鮮紅的楓葉,蕭殺之氣砭骨沁髓。

       王西京的線墨在這一時期達到了高度成熟的境地。它們往往像由內心汩汩流淌出來那樣自由、瀟灑、精湛。很多時候他落墨大膽潑辣,毫無顧忌,墨跡常變化莫測,異常美麗;用線則肆意,酣暢,遒勁而不失樸拙,有種咄咄逼人,才氣外溢的風采。

       這是王西京藝術上大獲成功的一個時期,他的畫作吸引了無數的愛好者、崇拜者,使他一時聲震海內外,並奠定了他作為一位優秀的當代中國畫家的地位。

       對一個無遠志者來説,就此駐步足矣,然而王西京卻又向前邁向一步。1988年前後,以《雪落空谷》、《天閒雲淡》、《坐到黃昏人悄悄》、《山空松子落》、《小圓香徑獨徘徊》、《明月清風》、《雁渡寒潭》、《江靜潮初落》、《空床臥聽南窗雨》、《花落香盡》為代表的一批新作,以對情感的嶄新處理,以作品本身清新、空寂、高遠的意境又一次令畫壇耳目一新。在這些畫裏,歷史早已褪色,更重要的是,原先在畫面中佔支配和控制地位的人物也驟然退卻。這是一個迷蒙的非現實、非歷史的層次,畫家關注的已不再是英雄才人的悲劇,而主要是一種對人生的理解和思索,整個畫面傳達的是一種獨特的氣氛和情緒。《天閒雲淡》是一幅意境清闊、悠長浩大,觀之有咫尺千里之意的作品。畫面被巨大的淡灰色煙靄所籠罩,筆墨含趣,煙渺水茫,畫面下端是一塊小小的重墨山石,石間仰坐一小人。順人物目光望去,遙遠的畫面頂端,雲隙中有一排淡淡的、遠遠離去的雁行。這裡再見不到人物的眉目神情,也沒有舉手投足的動作,畫面上只是一種淡淡而有深深的情緒。另一幅作品《斜陽正照》中畫著幾級空落的臺階,一縷淡淡的夕陽,臺階上落著幾片枯葉。畫面上雖沒有人,但在那斜陽、臺階、落葉所構成的氣氛中,卻顯示了人的感覺、人的情緒的存在。《午憩》裏,在落英繽紛的樹下,一淡墨輕勾的小人閉目伏于石上;人身上、地上落著色澤鮮麗的花瓣。畫面飽滿、靜寂。應當説,這是一批真正的寫意畫。在這些畫裏,對人物心靈,對一種境界的抒寫代替了對人物情節和外在情感的刻畫。畫面上本來具體、激烈、明確的內容消失了,情感方向變得模糊而含混;表層東西減少,甚至筆墨都然陡被壓抑,感覺表達變得細膩而深邃,總在一種空靈、輕淡中滲透著一股情緒的強烈的暗流。它的整體服從於表現一種心境、心態,因此這是一種心畫、體驗畫。它傳達某種人類純粹的感情和繪畫語言,以及所有藝術家主觀感情的美。它表達方式高度含蓄,超塵拔俗,寄寓深遙。

       不僅如此,這些畫中還包含著深刻的人生態度和宇宙意識。在《天閒雲淡》那巨大的遮掩一切的淡灰色調子裏,我們能感到人生的蒼茫,人與物過於遙遠的隔離;那頂端的墨點與其説是遠去的雁陣,不如説是人對理想、對時光、對感情、對自己漫長以往的深摯的仰望。《午憩》一畫中,花是一種精神境界的象徵,昂然挺立,繁光盛彩,靜靜綴落,人並未留心於此,只閉目閒睡,然而花無悲傷,人亦無焦慮,都自開自落。生命在自己為自己創造的飽滿、豐盈中已經足夠了,已經獲得價值,已經不曾虛度。此外,王西京筆下類似《斜陽正照》作品裏的花草、石階等也決非西方純靜物或景物畫中的賞心悅目,但同時也不是傳統中國花鳥畫中所謂人格精神,它們毋寧更是一種對一個生命本體,一種命運,一個存在瞬間的領悟、關注、感受,藝術家在這裡傾注的是一種對廣大宇宙、對冥冥莫測的人生際遇的默然而又虔誠之極的珍惜、體侐!

       縱向地看,王西京這一時期作品突出的基調是“空”、“靜”、“默”。這是一種深含沉默、寧靜的空泊,一種把無盡的思緒、強烈而激蕩的感情全部壓抑、控制過後的沉寂,一種典型東方式的對人生的態度。它表面嫻靜、無為,流水行雲,但在每一個空間裏都能令人感到一種雷鳴電閃般的狂暴的激情。這是一種端莊、由優雅而淒楚牽人的默,一種渴望後隱忍,隱忍中的明達、淡泊,一種極其精神化的空靜。

       如果説《戊戌六君子》、《孔乙己》、《于右任》一類畫令人冷靜,另人回首歷史;如果説《阮籍》、《李白》、《文天詳》、《李清照》一類畫令人熱烈,充滿激情;王西京這一時期的畫則是令人回味,令人深深而默默的展望。在這兒,一切都昇華了、消失了,只留下一縷深邃的精神旨趣,一種對人、人生、自然乃至整個宇宙的認同、理解、思索。對已經超越過寫實歷史的第二階段來説,這又是一次重大的飛躍和突破。他使王西京不僅越出了同時代的人,也遠遠越出了他了他自己。它把王西京的藝術由一般意義的寫意打帶入一種意境高遠,深含哲理,充滿體驗、感受,並以全新的手法表現這種哲理、體驗的藝術之途。他這一時期畫中所蘊含的哲學內容使其作品較之以往顯出了一個驟然的、清晰的深度。

       可以看出,王西京的藝術道路經歷是一個技巧——社會(激情)——人的發展過程。它是藝術家駕馭技巧,顯示激情,最後摒棄技巧、化掉激情向更深的人類心靈發展的過程。這個過程是深刻的、勇敢的、極富跳躍性的,那每每邁出一步都充滿著危險和艱辛。但是他成功了,至少在目前是他贏了。顯而易見,他的每一次探索都是向真正藝術的一次靠近。作為一個畫家,王西京還相當年輕,我們無法預料他還要怎麼走,但我們相信,也讓我們祝願,他將一步步實現他偉大的、真誠的、藝術的理想!

       應當看到傳統古典精神中所包含的人的完整、莊嚴是一種永恒、不朽的東西。

       在二十世紀人類心靈歷經破碎、徬徨之後,這種完整、莊嚴將象一面旗幟那樣鮮艷奪目,輝煌燦爛。

       我以為,對我們一代人而言,對傳統的無知使對傳統的反抗蒼白無力,換言之,我們距傳統不是太近而是太遠。

(作者:王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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