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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出書城管:發帖不是為了城管

發佈時間:2011年12月14日 03:24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青年報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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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志剛

  從穿上城管制服那一刻開始,宋志剛就變成了一個不受歡迎的符號。

  他挨過各種方言的罵,罵他是強盜,是土匪,是鬼子。他被咬過,也被人用水果刀砍過,差點砍在大動脈上。

  小販們恨他,老百姓也不待見他。他聽相聲,相聲拿城管開涮。他看話劇,話劇的開場便是城管追小販。

  他從超市拎著有價簽的蔬菜水果回家,鄰居會撇撇嘴,“喲喂,又扣啦!”他幫喘不上氣的老外找醫院,馬上有群眾過來圍觀:“城管幹嗎呢,要打老外啦?”

  相親的時候,對面姑娘總會打量一番眼前的大眼睛帥哥,半晌冒出一句,“我不在乎你是個城管。”

  就連宋志剛本人,也曾在天涯網站上發帖子“起鬨罵城管”。

  當然,那時候的他還是個警校學生,壓根兒沒想到自己會當上城管。

  “我想著成為一個流浪的流氓藝術家,背個破包四處逮姑娘,噴暈了弄走。”在他的新書《城管來了》裏,自稱為“720度無死角帥哥”的宋志剛是這樣亮相的。

  事實上,這個網名叫做“隨風打醬油”的年輕人以前從沒寫過書,是個一碰議論文“準跑題的主兒”。而這本書是由他在天涯網站上發的名為《一個城管的日常見聞》的長帖改編而成。

  在帖子裏,他表態無照攤販的存在是必須的,“是不會因為城管的存在而消失的”;抨擊隔三差五的“運動式”執法,“都整治得跟畫兒似的有個屁用,過了那個時間段,該怎麼著還怎麼著”;他也不回避暴力執法的話題,“人與人之間非得有一方或者雙方都不像個人,靠著廝打辱罵才能保持秩序?如果真是這樣,不管是百姓,還是基層公務員,都是悲哀。”

  在過去的一年裏,這個帖子竟然獲得了40萬次的點擊量與5000多次的回復。談起帖子,這個25歲的年輕人打趣,“看見有插播小廣告的時候就知道帖子紅了”。

  在城管隊同事們看來,“網絡紅人”宋志剛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溜兒”。書裏介紹他是一個1.82米的帥小夥,他説“低調了,其實是1.84米”;有人説他是城管裏的韓寒,他回應“過獎過獎,韓寒開車多快啊”。做微訪談時有人刷屏罵城管,他笑笑,回一句:“鍵盤卡了,得修。”

  “他平時有點憤青,不夠成熟。”領導則這樣評價。

  校車事故發生後,他在微博上評論“政府採購浪費那麼多錢,給孩子們花點能死啊”;有網友爆出某大型國企用800萬元的吊燈,他建議“用彈弓子都給它打了”;小悅悅事件發生後,他在網上寫“做公民,不做路人”。

  其實,這個北京延慶小夥兒從小就算不上個標準的好學生。中學時代,別人奔著考重點大學努力,他在微弱的燈光下讀偉人傳記,琢磨切格瓦拉、卡斯特羅和斯大林的人生,全班成績大排名時“倒著數比正著數更容易找到”。

  大學四年,宋志剛在河南一所鐵道警官學校讀書。畢業時,他隨大溜兒參加公務員考試,琢磨著“只要混上公務員,就是掃廁所都幹”。

  結果他“連掃廁所都沒搶上”,卻成了北京海淀區城管監察大隊海淀分隊的一名隊員。

  “不就是抄小販兒麼,容易。”宋志剛曾在北京站做過半年實習警察,抓過逃犯,也逮過插隊的黃牛黨,老百姓衝他豎大拇指,“人民的好警察來了!”

  但上班沒半年,這個愛看《亮劍》,喜歡李雲龍的熱血小青年就蒙了。

  上頭開展“百日整治”強調文明執法,他穿著制服準備給無照商販敬禮,手還沒抬起來,人就跑沒了。

  輪到站崗時幫人指路,卻被感謝:“謝謝警察同志。”

  參加同學聚會,朋友們可勁擠對他,有讓他“抄箱Zippo打火機的”,也有打镲“給我三千城管世界和平的”。

  連分手的時候,都是前女友一邊掙開他的手,一邊在大街上喊“城管打人啦,城管打人啦”。

  宋志剛告訴記者,他沒打過人。自打上班第一天起,指導員就來回播放各地城管暴力執法的錄像,警告他“千萬別動手”。

  但這個“標準款的北京爺們兒”挨罵挨得“快瘋了”,趁領導不注意時也跟圍觀群眾在嘴上“互敬過”。

  因為“暴脾氣”的問題,他一度被停了外勤,在屋裏寫檢查,兼看熱線,接電話。

  他想回延慶當警察,軍人出身的老父親不同意,他偷著給在出版社工作的發小兒打電話,“你們那有扛水的嗎?我去那給你們扛礦泉水都行。”

  上班一年,好幾個年輕同事辭了職。

  宋志剛沒辭成,只能“幹一行愛一行”,值班時就“假裝自己是市長”,琢磨起城市管理問題。

  被他選為研究對象的城市有台北、香港、首爾,甚至宋朝時的汴京。他還愣是在史書裏找到大宋開寶九年宋太祖趙匡胤關於城市管理的講話。他發現,宋朝允許攤販沿街沿河存在,只是會立有清晰的界標,凡超出界標經營影響到交通的會一律打板子,“説白了就是得平衡市民整潔需求與便利需求的矛盾”。

  現實生活中,每當有領導表示“有決心徹底根除北京的無照經營”時,宋志剛便暗暗念叨一句,“老頭劈叉——扯淡!”

  海淀區有個地方,小攤擺成了早市,堵塞交通。結果城管隊找了個挺大的停車場,看早上七八點那會兒沒人進出,便聯絡了小區業主,把外面的早市引到了裏面。早市就擺倆小時,領頭的小販負責監督收拾垃圾。

  “其實只要配合好了,真可以誰都不煩誰地搭幫過日子。”這事兒讓宋志剛“心裏很痛快”。

  穿過附近的中國人民大學時,他也會去觀察學生們組織的跳蚤市場,“你看大學亂嗎?不亂啊!”

  有時他也會“觸犯眾怒”。在中關村的廣場上,有個唱歌的“中關男孩”挺火,結果宋志剛真扣了男孩的高音喇叭。

  “你的音樂如果真的好,即使不插高音電喇叭,也是好音樂。”宋志剛並沒有罰他的錢,”我不反對有夢想,但是覺得自己的夢想大於全世界就不對。”

  還有一次,海龍商場附近有幾個殘疾女孩在唱歌,接到舉報的宋志剛趕去處理。

  他把車停在百米外,摘下大檐兒帽擠進人群,衝女孩們做了一個“1”的手勢。

  “大哥我能唱兩首嗎?”一個女孩看著他説。

  人們的目光“刷”的一下集中在宋志剛身上。

  “讓她唱3首吧!”有人喊道。

  “唱5首!”宋志剛豪氣幹雲地揚起胳膊,比畫個“5”的手勢,便離開了人群。

  他遠遠地數著,女孩們真的就唱了5首歌。

  “我沒辦法改變國家,只能在我的職權範圍內做得更好一點兒,這是我的人性選擇。”宋志剛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説。

  同事們記得,宋志剛幫刻章印字的婦女找過孩子,給家裏真窮的小販墊過罰款,還幫大媽搬冬儲大白菜,給倆大爺苦口婆心地勸架。看見網上有城管暴力執法的視頻,他也會“拍桌子罵街”,“暴力執法沒戲,得講究不戰而屈人之兵。”

  但總有些事是這個小城管解決不了的。他所在的海淀分隊曾設想和社區合作,根據老百姓的需求允許一些小商販劃片經營。擁有審批權的工商部門直接把函退了回來,“誰敢接這個雷啊。”

  他想不通:“難道我是外星人麼?”

  他毫不忌諱自己的質疑:“現在這個管理辦法,令北京的居住者很不爽。也令我們這些所謂的管理者很不爽。領導們也未必爽。”

  他總覺得,這個城市應該更寬容一點兒,更人文一點兒,更美好一點兒,總之,不該是眼前的樣子。

  但他沒放棄,他把這些故事都寫進了帖子裏,還不忘號召一番,“給市長信箱寫信,寫完複製100份,每天發1封,連發3個月,當偷菜那麼玩,想讓自己身邊好起來,咱得自己想轍”。

  他還期待國家能夠立法,立個《城市管理法》,再立個《小販管理法》。

  他説,“活著,就要為自己的生活發聲!”

  而就在新書的結尾章節,這個一到夜深人靜“就想跟我們局長聊聊,或者和市長聊聊”的“醬油哥”寫道:真有一天,我能站在市長面前好好跟他掰扯掰扯,我一定一馬當先,誰愛説什麼説什麼,反正我得説痛快了。

  不過,一到天光大亮,他馬上就會變回那個“沒溜兒”的小城管。

  他會用單田芳的腔調講故事,唱神曲《忐忑》。他吃飯時總捋起袖子大呼小叫,“橫菜來了”。他會在隊裏的撲克牌大賽前叫囂著要拿冠軍,然後在首輪被淘汰出局。他喜歡旅遊,最想去美國或者印度,看那裏的城市。他還有個夢想:有一天遇上個無照擺攤的姑娘,貌美如花,家財萬貫,為體驗生活微服擺攤,被他扣下,然後深深地愛上他,帶著全部家産嫁給他。

  “要是單位把你的帖子封了怎麼辦?”記者問他。

  “那我就再開個帖子,叫《另一個城管的日常見聞》。”他大笑。

  他這樣評價這種溝通方式的意義:發帖不是為了城管,而是為生活的這個城市。發帖改變的也不只是自己的人生,還能改變城市裏好多人的人生。

  宋志剛所在分隊的門口挂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志強分隊。

  2006年,37歲的城管李志強在執法時被23歲的小販崔英傑用刀刺死。

  5年過去了。李志強的老父親會把與轄區有關的報道做成剪報,幾年下來攢了很多。他的妻子還在城管系統工作,女兒已經上了初中,“個子長得很高”。新書出了,宋志剛想給隊長家送一本。

  晚上7點,宋志剛和往常一樣出去巡邏,天橋上的小販喊著“城管來了”一哄而散。

  他鑽進執法車,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小販們的身影又活躍在夜幕裏。

  “每天都是這樣。”年輕的城管裹緊了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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