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人：

　　蘇顯龍　邱端

　　受訪人：

　　高祥（中國政法大學比較法學研究院院長、國際銀行法律與實務研究中心主任）

　　陳界融（四川大學金融證券法研究中心主任、法學院教授）

　　非法民間借貸可能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集資詐騙、合同詐騙等經濟犯罪

　　記者：民間借貸是中國經濟發展轉型中一個不可回避的資金力量。但最近爆發的溫州“跑路潮”引發人們對民間借貸危機的擔憂。我們應當怎樣看待民間借貸的利與弊？

　　高祥：民間借貸是一種自發的民間融資活動，具有簡便快捷的特點，它如一把雙刃劍，有助於企業發展的同時，因缺乏監管也蘊含著巨大的風險。近年來，民間借貸案件激增，糾紛訴至法院後，案件審理和執行難度加大，給社會帶來不安定因素。

　　記者：民間借貸情況複雜，很容易陷入高利貸甚至非法集資的陷阱。其合法與非法的邊界在哪？

　　高祥：市場經濟條件下，民間資本從供給流向需求，其本身是無罪的。劃定民間借貸合法與非法的一個直觀標準是資金的用途是否合法，如果將籌集資金作賭博、販毒等不法用途，那就是非法的。從法律角度看，如果集資人員以非法佔有為目的，假冒民間借貸進行合同詐騙，或者虛構事實集資詐騙，那就是非法的。還可以看放貸、收貸的手段是否合法，如果是擾亂金融秩序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是通過利誘、恫嚇、人身威脅等方式進行追償，以不法手段操作放貸，強迫對方付出高額利息，那就是非法的。

　　記者：可是在現實生活中，人們還是很難分清非法集資與合法融資的政策法律邊界。合法的民間借貸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有何區別？

　　陳界融：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在客觀上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機構或者個人未經有權批准的機構審批，向社會上不特定的公眾（較為廣泛的群體）吸收存款。而合法的民間借貸則是機構或個人向特定的公民借款。在這裡，“特定的”和“不特定的”對像是區分合法和非法的一個重要界限。

　　當事人放高利貸時，往往通過技術手法將高利貸合同處理成正常借貸關係

　　記者：民間借貸糾紛訴至法院後，案件審理與執行具體難在哪兒？

　　陳界融：根據目前規定，超過法定利率四倍的高利貸，法律不予保護。但當事人進行高利貸行為時，通常不會將合同設計成高利貸合同。往往先通過一些諸如管理費、調查費之類的説辭，消化掉一部分利息，再通過諸如“借八十，做一百”（實借八十萬，做成借貸一百萬元的合同）之類的技術手法，將高利貸合同處理成四倍利率以下的正常借貸合同關係。

　　契約自由之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即便是4倍以上的高利貸，若當事人自願履行，只能以自然債務處理。法院對超過四倍利率部分不予支持。這對借貸方來説，是一個沒有勝訴權的自然債務。

　　以往零星的、少量的民間借貸是可以通過相應法律法規解決的。但是與市場急劇發展的形勢相比，單純依靠一般民法原則對這些行為進行約束和調整早已不合時宜，很多問題也由於無法可依陷入尷尬。

　　記者：雖然高利貸風險大，但是有些人因利益驅動或者被欺騙上當，還是積極參與。對於這部分人，該如何防範風險呢？

　　高祥：很多情況下，民間借貸關係的基礎便是人際關係，比如熟人、朋友、同事關係等，説白了就是基於信任。在這種情況下，更要注意借貸風險的防範。

　　首先，要將相關借款的詳細信息約定清楚，如借款金額、借款利息、延期支付利息、是否設置擔保、逾期是否歸還違約金等等需明確。其次，要認真對待擔保，雙方是抵押、質押還是保證，保證責任是一般擔保還是連帶擔保，保證期限是多少，保證的範圍有多大，都要明確。最後，一定要提高風險意識，切不可被高額利潤衝昏頭腦。

　　堵則溢，疏則通。政府應引導民間金融走向規範化、合法化、機構化

　　記者：一段時間以來，民間借貸風險在不少地方蔓延，溫州還發生多起老闆“跑路”事件，引起社會廣泛關注。當前，應如何規範民間金融市場秩序？

　　高祥：堵則溢，疏則通。金融監管的目的在於讓整個市場更高效有序運作。金融監管部門應給予民間金融一定的法律地位，將優良的民間信貸機構吸納為市場主體。同時建立市場退出機制，實行風險責任自負，按照法律規定與市場規則實行破産，以保證中小金融機構健康正常地運行。

　　此外，要規範民間借貸市場與典當行等的經營行為。政府要將其納入監控範圍，使其合法並規範地運作。對從事洗錢、高利貸、炒賣外匯等非法活動的民間金融組織也要予以堅決打擊。

　　記者：連續幾天，溫州市委市政府採取措施，馳援正處於困境中的優質中小企業。此做法無疑是雪中送炭，但也有人認為，政府信用不能用來為民間借貸兜底，更不能讓所有納稅人來承擔救助民間信用的成本。您認同這種觀點嗎？

　　陳界融：高利貸為什麼會在中國大面積存在和蔓延？中國民間資本需求強勁，但金融業等虛擬經濟相對滯後，在資本洼地作用下，錢就會流向更大利潤空間的“高利貸行業”，反過來，從事實體經濟的人們也會轉而投入“高利貸行業”。這個狀況如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資金鏈斷裂後，危機就容易爆發。而政府的重要職責就是培植財源和公平市場，從這個角度講，政府應負起責任，充分運用行政、金融、法律等手段，及時化解危機。

　　只有大力開拓、發展“低利貸”市場，才能有效扼制“高利貸”市場

　　記者：在監管方面，我們還可以採取哪些措施，引導民間資本合法發展？

　　陳界融：實施量化寬鬆的貨幣金融政策，讓實體生産企業融資變得容易，特別是可以考慮允許中小企業發行公司債，在條件成熟的情形下，還應當允許公司債證券化處理。要支持有自主知識産權的創新型企業到創業板上市，讓風險投資家有退出機制，使金融市場真正發揮為企業融通資金的功能。

　　依據市場供需法則，只有大力開拓、發展“低利貸”市場，才能有效扼制“高利貸”市場。

　　高祥：如果面前有陽光大道，沒有人會願意走陰森小路。我們要想辦法使民間資金進入“體內循環”，讓地下資金處於陽光之下，發揮真正的融資作用。

　　民間金融“陽光化”　香港南非有先例（鏈結）

　　我國香港地區《放債人條例》規定：任何人經過註冊都可以從事放債業務，利率、金額、借款時間和償還方式由借放款雙方自行約定，但利率不得超過規定的年息上限6厘以上。

　　南非《高利貸豁免法》規定，機構或個人只要是發放5000美元以下的貸款，不管其利率高低，只要到管理機構登記就算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