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池附近漁村的女子打撈隊在清理滇池垃圾 新華社發

　　羊城晚報記者尹安學 實習生錢楊

　　在內陸城市雲南昆明，滇池不是湖，是海。

　　滇池旁長大的詩人于堅，不止一次的重拾小時候浪花朵朵的最美回憶。可今，他卻無奈地寫下了《哀滇池》，“怎麼只過了十年提到你，我就必須啟用一部新的字典。”

　　上周，風光不再的滇池，再次引發全國關注，因為一度傳出，任何人到滇池流域2920平方公里範圍內住宿，每晚都要徵收10元的“生態資源補償費”。

　　滇池管理方稱，生態資源補償費的徵收是為了解決滇池治理所需的資金缺口問題。而更多的人卻用“逆天”來形容此舉，“本地人污染卻要外地遊客埋單，水質已經是劣五類的滇池更應該賠償遊客的損失。”

　　夏天臭難忍

　　冬天水發黑

　　談起滇池，雲南人幾乎無人不曉，它是雲南的代名詞。

　　禹寧睿桁今年24歲，外公家就在滇池旁的體育訓練基地附近，走10分鐘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滇池。“我一直以為滇池就是海，周圍好多人都是這麼認為的。”禹寧睿桁説，小時候，他常常到滇池游泳，“那時候的水非常清澈，週末很多人去附近釣魚、划船。冬天的時候，很多情侶來滇池大壩看海鷗，非常浪漫。”

　　在禹寧睿桁記憶裏，1997年前後，滇池的水開始惡化，“有一層綠色油漆一樣的東西浮在水面。”後來他才知道，那是藍藻水華爆發，説明滇池裏氮、磷增加迅速。藍藻水華爆發直接導致滇池魚類死亡，水體發臭。

　　“味道非常難聞，像植物腐爛的味道。到了夏天，外公家窗子都不敢開。”禹寧睿桁説，“那些年，離滇池一兩公里都能聞到臭味。”

　　“海鷗下水之前羽毛雪白，上來的時候翅膀就變成綠色的了。”禹寧睿桁説，自己當時嚇了一跳，滇池惡化的程度和速度都讓他有點“心驚”。

　　73歲的夏菊大娘住在滇池旁邊的小山村。“以前孫子帶朋友來家裏玩，會帶到滇池玩，現在都不敢去了。”夏菊大娘説，滇池污染太厲害了，冬天水都是黑的，夏天臭死了，“寧願到山裏去玩，也不去滇池玩。”

　　治污缺資金，擬向遊客要

　　據《滇池流域水污染防治“十二五”規劃編制大綱》顯示，滇池治理“九五”期間完成投資25.3億元，“十五”期間投資31.7億元，“十一五”期間計劃投資183.3億元，2011年至今年5月已投入89.29億元。

　　年年投鉅資整治，可是滇池仍屬5類重污染湖泊，還被國務院列為重點治理的“三湖三河”之一。接受羊城晚報記者採訪時，滇池管理局政策法規處處長楊曙文説，滇池綜合治理需要大量資金，但是資金籌措困難，缺口80%。當地決策者最終設想，通過立法加大對滇池的保護。

　　對滇池的立法保護，目前主要使用1988年的《滇池保護條例》。今年7月27日召開的雲南省人大常委會上，提交審議的《雲南省滇池保護條例（草案）》將滇池立法上升到省級層面。最引人注目的是，條例草案規定，要設立滇池生態資源補償費。

　　隨後，昆明市政府部門在接受昆明一家晚報採訪時表示，滇池保護範圍以滇池水體為主的整個滇池流域，涉及五華、盤龍、官渡、西山、呈貢、晉寧、嵩明等縣（區）的2920平方公里的區域，在這區域內“酒店、旅社入住者，按每人每天10元的標準，開徵滇池生態資源補償費”。

　　每人每天10元的徵費方案早在去年雲南省政府召開的“十二五”滇池治污工作會議上就曾提出，有網民根據昆明市旅遊局網站數據算了筆賬：2011年，昆明接待海內外遊客超4000萬人次，按每人次在昆明停留三天計算，4000萬10元3天=12億元！

　　一晚加10元，被指在趕客

　　在向雲南省人大常委會做條例修改説明時，省政府法制辦主任祁希元解釋，“在滇池流域的每一個人，既是滇池的污染者，又是滇池污染的受害者，更是滇池治理的責任者和受益者。通過立法開徵此費，有利於增強全民保護滇池意識；有利於引導企業嚴格遵守環境保護法律法規；有利於形成以政府為主導，企業為主體、全社會共同參與滇池治理保護的新格局。”

　　但更多的人依然難以理解政府的新規。

　　昆明峰青年旅社王小姐説，“本身我們旅店都是面向學生、揹包客的，他們對價格比較敏感，滇池污染這麼厲害，再增加10元錢，有些旅客可能就不到滇池來了。”

　　“我們是商務酒店，不是觀光客，在滇池邊住，也要交滇池補償費？”昆明新紀元大酒店袁經理一臉迷惑：這種規定難道不會“趕走”客人嗎？

　　雲南民族村景點附近的一家旅社老闆説，如果真要開徵滇池“生態補償費”，那他們只能轉嫁到遊客身上。“畢竟我這也不是什麼大酒店，本來就沒多少利潤，如果真要10元一人一天，也只能算到房費裏了。”

　　正在昆明旅遊的遊客肖女士到滇池周邊轉了轉，聽説昆明可能對遊客徵收“生態補償費”，覺得不可思議，“不能本地人污染了讓我們外地遊客來埋單，如果那樣我不會再來了。”

　　逆天要補償，政府應致歉

　　羊城晚報記者調查發現，雲南已經有多個地方開始徵收生態資源保護費，徵收對象主要為對生態環境造成直接影響的組織和個人。

　　雲南麗江古城從2001年起就開始向遊客徵收古城維護費，用來“以城養城”，徵費從2006年4月起，逐步從星級賓館向客棧鋪開，對入住客人代收此費。此外，雲南玉溪撫仙湖、大理古城、香格里拉獨克宗也先後開徵了類似費用。在撫仙湖旅遊度假示範區範圍內，對生産企業、酒店、餐館經營戶徵收資源保護費；對景點接待遊客，按每人每次5元徵收。

　　不過，滇池借鑒麗江古城、撫仙湖的做法，卻引起很大的爭議。昆明理工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侯明明認為，撫仙湖水是二類水質，滇池水卻是劣五類，遊客對這樣的污水支付生態補償費，似乎于情于理不通。

　　有11年“驢友”經歷的李潔説，去過雲南好多地方，山水都很好，但滇池是去了一次，就想匆匆離開，“滇池現在污染這麼厲害，水都變黑了，還要遊客補償滇池，這是逆天啊，我看要滇池補償遊客還差不多。”

　　李潔説：遊客到當地旅遊，的確要吃喝拉撒睡，但主要還是去觀賞風景、購物消費，遊客對當地的污染，有當地居民多嗎？當地居民購物消費的力度，有遊客大嗎？！”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執行副院長毛壽龍認為，向遊客徵收“滇池生態補償費”顯然不合理，“滇池的污染並非一早一夕造成的，與今天來旅遊的遊客有多大關係？！遊客不是導致污染的罪魁禍首，滇池的污染應該問責政府機關督查不力，昆明政府部門應該為滇池的污染向遊客致歉。”

　　毒企不關停，遊客白埋單

　　“凡是入住就收費，但入住者除了遊客，還有因公出差的、商務旅行者，向他們收取生態資源補償費顯然不公平。”昆明理工大學侯明明教授説。

　　早在2009年11月，在雲南省政府舉行的《雲南省滇池保護條例（草案）》聽證會上，有聽證代表就提出，不能用平均攤派的辦法，也不能人人都徵收，或者是每個單位都徵收，應根據對滇池污染的大小不同進行徵收。

　　聽證代表、昆明理工大學法學院院長曾粵興教授建議，對在校學生、軍人、未成年人和旅遊者，對國家機關、事業單位、人民團體免徵該項費用；對排污已經整治達標的企業免徵或者減免該項費用；單位已經交納的，對單位從業人員免徵該項費用；對城鄉居民應執行統一標準。

　　網民“肖建民”評論説：“不關停環繞滇池的高污染企業，反而向旅客徵收，難道旅客用犀利的眼神污染滇池嗎？”還有網友認為，我國很多江河湖泊都面臨污染治理資金短缺，當地政府如果以生態保護的名義向旅客收費，這其實是地方政府把環保責任轉嫁給遊客的藉口。

　　中國人民大學毛壽龍教授認為，向遊客徵收，本來就涉嫌歧視外地人，“遊客已經為門票、住宿埋了單，專門針對遊客再收‘補償費'，實在是找理由掏遊客的口袋。”

　　“污染了的滇池，反而成了搖錢樹。越污染，越收費，沒有這個道理。”毛壽龍説。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夏學鑾認為，此舉有重復收費的嫌疑，“旅遊城市還要不要外地人來旅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