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當了醫生，一定會對患者很好很好，決不收紅包和回扣……”

　　“説真的，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已經走了”，25歲的王然把臉埋進修長的手指間，只露出有些亂糟糟的頭髮。

　　3月28日傍晚，透過賓館的窗戶望出去，哈爾濱的夜色已經降臨，白天下過的小雨在路面難覓痕跡，樓宇間穿梭著的風力漸強，但難掩春意，路邊穿著裙子的姑娘們依舊昂首挺胸，執著地傳遞著春天的信號。

　　可王然卻感受不到任何溫暖。

　　3月23日，在離這家賓館不遠的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裏，哥哥王浩以一種慘烈而令人震驚的方式，被一名舉著水果刀的陌生人奪走了生命，按照老家習俗，28日是“頭七”，上午，家人剛為王浩燒去了紙錢。

　　對於整個家庭來説，幸福已經在瞬間坍塌，親朋好友從各地趕到哈爾濱，守在賓館等待事件處理結果，在這個醞釀著希望和夢想的季節裏，他們心裏卻只能感受到，這個春天，好冷。

　　給奶奶的生日祝福成最後訣別

　　3月23日，這是王浩28年人生的最後一天。

　　根據20多年的早起習慣，他應該在早上6時許起床，在租住的房間裏完成洗漱，然後走進哈醫大一院5號樓的風濕免疫科。

　　完成上午查房等例行工作後，中午12時許，他撥通了父親王東清的電話。在內蒙古赤峰老家，家族成員們正聚在一起，為奶奶慶祝73歲生日。

　　不巧的是，奶奶家的電話被弟弟王然先撥進去了，王浩只能“曲線救國”，撥打父親電話。看到手機來電，王東清臉上浮現起笑容，兩個懂事的孩子向來是他的驕傲，參加同事朋友的飯局時，他沒有一次不提孩子。

　　王浩在電話裏説話不多，簡單解釋著，“本想晚上再打回來，但擔心工作太忙給耽誤了”。這個28歲的年輕人是哈爾濱醫科大學的研究生，在該校附屬第一醫院實習，打算今年畢業後去香港讀博，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學習。

　　“中午打電話更好，人多熱鬧”，王東清回應著，隨後笑著把電話遞給了孩子奶奶，靜靜站在一旁，看著老人一臉高興的表情。

　　也許是時間倉促，跟奶奶聊完後，王浩便挂斷了電話，沒有與爸爸或媽媽再説話。

　　從王浩手機裏再次撥出家人的號碼，是4個多小時後。遠在鄂爾多斯的弟弟接到了哥哥來電，但電話那頭卻是一個陌生而急切的聲音：“你哥哥是什麼血型?”

　　王然有些發懵，頓了一下告訴對方，可能是A型。隨後，對方稱自己是王浩的同事，王浩遇到一些狀況，需要輸血。

　　對方説得很委婉，王然卻聽得心驚肉跳，“後來才反應過來，如果不是很糟糕，哥哥不會連説自己是什麼血型的機會都沒有”。

　　沒過多久，噩耗便傳來。問候奶奶生日快樂的那通電話，成為王浩與父親王東清的最後通話，當時沒讓妻子也來聽電話，成為讓這個中年男子想起來便心痛的事情。

　　要對患者很好很好絕不收紅包

　　王浩人生的最後6年在冰城哈爾濱度過。在這座城市裏，他談了人生的第一場戀愛，經歷了考研、考博，夢想逐漸閃閃發亮。

　　出事前，他正在等待來自香港大學的博士錄取通知書，下個月，他未來在港大的導師就要來哈爾濱參加學術研討會，他全力準備口語，期待著這次會面。

　　而一篇題為《今夜世界為你哭泣》的悼文，在人人網上被瘋狂轉發。王浩的醫學院同學這樣描繪著這個優秀到“像是從古代穿越而來”的年輕人——

　　他總是在晚自習到最後關門才離開，上課坐在階梯教室面對講臺最中間的位置，考試前，他的課本和筆記會遭到瘋搶，而從不吝于幫助幫人的他，總是忙著為同學劃重點，分享習題集，甚至將自己的筆記留在複印社，供全年級同學使用，而不去擔心別人的成績會超過他。

　　他説，選擇風濕科，是因為這是最複雜的一個疾病，涉及到各個系統和器官，他可以把所學到的醫學知識糅合到一起。他牢記風濕病所有用藥的適用症和禁忌症，也熟練掌握那些複雜的聯合用藥，連主任都稱讚他功底紮實。

　　他説，現在有些醫生道德很差，對患者態度不好;

　　他説，等他當了醫生，一定會對患者很好很好;

　　他還説，今後絕對不會收紅包和回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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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浩的好友孫心毅向記者一一證實了這些説法。

　　家人難解六成網友高興“醫生之死”

　　弟弟王然則告訴記者，對於每個寫下文字紀念哥哥的朋友，他都表示感謝，原來，他心目中的完美哥哥，也是那麼多人的好朋友、好同學、好同事。

　　可哥哥事發後，那項6成網友對“醫生之死”表示高興的調查數據，讓王然“不知道説什麼好”，受傷、詫異、難過，什麼都有，卻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直到走進哥哥租住的小屋時，王然才清楚地看到，哥哥學醫有多麼辛苦：到處都堆滿了醫書，約半米高的筆記本，一摞摞的複印資料，還有一部沒有裝遊戲和電影的筆記本。

　　“他用電腦純粹為學習”，父親王東清説，晚上經常能看到王浩在線上，但孩子從來不主動打招呼，待父親問他在幹嘛時，回答也永遠只有三種：查資料、寫論文、看電影。由於準備去香港讀博，王浩經常看英文原版電影，練習口語和聽力。

　　如今，這些資料都堆放在臨時居住的賓館裏，王然堅持和它們睡在一起，以感受哥哥的氣息。事情處理完畢，它們將被帶回內蒙古，與王浩用過的書籍存放到一起。

　　“絕對不能扔，他會傷心的”，王東清嘆了嘆氣，低聲説道，回到家後，他要把王浩所有的書安放在專門的書櫥裏。即使承受著喪子之痛，他也沒有後悔過當初支持他學醫的決定，因為事實證明，學醫是王浩喜歡做的事情，這就足夠了。

　　“我是他學醫的直接受益者”，王東清右腿患有滑膜炎，王浩上大三起開始為其醫治，幾年下來，病情大為好轉，如今起身走路問題都不大了。今年春節，他已經停止打針，靠服藥即可，他堅信，如果不是這起意外，兒子肯定會把他的腿徹底治好。

　　當醫生是“上錯花轎嫁對郎”的意外事件

　　弟弟王然告訴記者，其實哥哥學醫是一起“上錯花轎嫁對郎”的意外事件。

　　此前，家人一直以為王浩會學習機電，他從小愛鼓搗各種小電器，家裏的收音機、單放機，甚至父親車上的剃鬚刀都被他拆卸過。

　　在弟弟王然眼中，哥哥的手“簡直太神奇了”，他曾經將幾個單放機串聯起來，按下其中一個播放鍵後，所有機器同時運行。小瀋陽首次亮相春晚的那年三十晚上，爺爺家的電路突然斷掉，半夜找不到修理工，哥哥自己琢磨，花了半個小時，居然接好了電。

　　填報高考志願時，王浩第一志願填寫了鄭州一所大學的機械自動化專業，但他沒有等到這個消息，父親王東清對高考錄取查詢那晚的情景記得尤其清楚，淩晨2點，他陪兒子去樓下網吧查詢，妻子在家撥打熱線電話，可從兩條途徑都沒有查到錄取消息。

　　第二天一早，王浩的兩個好朋友打來電話，宣佈各自被錄取的喜訊，父親聽到，王浩在電話裏淡淡地説道：“那好吧，那好吧。”隨後就挂斷了電話。

　　“我能看出來他很著急”，王東清説，兒子做事一向穩重，情緒不外露，但當爹的清楚，兒子心裏有多焦急。

　　幾個小時候，正在下鄉路上的王東清接到王浩電話，聽到他被第二志願內蒙古民族大學錄取，“當時高興壞了”，這是王家出的第一個大學生。王東清知道，以兒子的性格，不管學什麼，都會學出摸樣來。

　　其實，王東清曾建議兒子放棄當年的高考，離高考只有半個月的時候，住校的王浩突發闌尾炎，晚上11點從醫院打回電話，説準備做手術，他和妻子心急火燎就趕了過去。

　　做完手術的第二天，王浩就堅持回學校上課，醫生囑咐要繼續輸液一週，他便利用中午時間，一邊輸液一邊吃飯，説什麼也不肯放棄。

　　2012年本該最幸福 計劃全家在香港過春節

　　兩個孩子的出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多少歡樂?王東清的回答是：無法統計。這對懂事的孩子一直是他的驕傲，參加同事朋友的飯局時，他沒有一次不提起孩子。

　　“我們就是一個特別普通、但特別幸福的家庭”，王東清説，結婚30年，老兩口從來沒紅過臉吵過架，兩個孩子也是如此。

　　王然説，哥哥一直是自己的榜樣。愛學習、孝順、正義，很多特質都是哥哥言傳身教而來的。

　　包括上大學，王然都選擇了跟哥哥類似的道路。2004年，王浩考取內蒙古民族大學臨床醫學專業，並當選宣傳委員，2年後，他作為委培生進入哈爾濱醫科大學學習。

　　當年正值王然考取內蒙古農業大學，臨出門時，他給哥哥放下“狠話”——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果然，進入大學後，王然也當選了班裏的支書，2年後，作為委培生進入中國農業大學學習。

　　哥倆還愛為爸媽做飯，只要是放假在家，家裏的午飯便由他們解決。王東清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天中午回家，餐桌上居然有酸菜餃子，而早上出門時，兩個孩子沒有任何“預告”，“那是我吃過的最香的餃子”。

　　王浩還獨創了一道菜，原料包括大蝦、油菜等，由於受全家人歡迎，已經成為大年三十的壓軸菜，但，誰也沒記住這道菜是如何做出來的，叫什麼名字，“誰知道會有今天呢!”王東清一臉懊惱，後悔沒有學會這道菜。

　　對於這個尋常家庭來説，2012年本應是最幸福的年頭之一，大兒子王浩考取博士，小兒子王然準備迎娶自己心愛的姑娘。王浩答應弟弟，利用去香港前的閒余時間，幫忙籌備婚禮，而這個春節，一家人也約好在香港匯合，過一個特別的新年。

　　按照規劃，王浩想在香港大學讀完博士，去美國繼續讀博士後，回國在深圳、廣州一帶找工作，陪退休後的爸媽到處旅遊。

　　然後，王浩人生的春天剛剛開始，便匆匆劃上了句號，隨著他的倒下，所有的憧憬、期待和夢想，都隨著汩汩流出的獻血，灰飛煙滅。

　　3月28日，王浩去世5天后，他的電子郵箱裏收進了一封新郵件，是他等待已久的港大博士錄取信。弟弟王然將其打印出來，放進了書堆中，將哥哥沒有等來的幸福，就此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