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汽車拼裝車間，工人們正緊張地忙碌著。記者 王俊秀攝

　　玉柴發動機、法士特變速器、風神輪胎、倣大力神車身……你想要什麼就給你配什麼，幾個小時，一輛嶄新的大卡車就誕生了，最後，你想挂什麼標就挂什麼標，都有全套合格證手續，並能順利辦理牌照。

　　近日，中國青年報記者在湖北省十堰市採訪發現，這裡既有我國最大的專業商用車及商用車零配件市場，也有著近乎瘋狂的地下拼裝車産業。相同配置下，這些“私生”卡車比正規廠家的産品便宜5萬元左右，更具誘惑力的是，載重車廂可以根據需要隨意加大，核載十幾噸的車廂經過改裝可以實際載重幾十噸。

　　在利益驅動下，從隨需而定的菜單式組裝改裝，到辦理合法有效的合格證，再到掛牌上路，湖北十堰的非法拼裝車産業鏈幾乎半公開地存在著。

　　這些非法拼裝的大卡車是怎樣合法上路的呢？

　　“你想要什麼標就給你挂什麼標”

　　在十堰市白浪經濟技術開發區，公路兩側隨處可見各種汽車生産企業和配件銷售公司。就在這些公司身後，幾公里外較偏僻的地方，就隱蔽或半隱蔽著不少汽車拼裝車間。

　　在十堰市丹江路上，湖北省亨運集團物資開發公司是一家擁有3個廠房，生産車架、車身和組裝一條龍服務的大型組裝廠，據介紹年生産量能達到上千台。

　　該公司就在十堰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一大隊附近，和亨運駕校在同一個院內。進入院子後，一眼看到的是“亨運車架”的廠房，看起來好像只是一個生産汽車配件的車間，實際上後面有一個佔地約六七畝的大型組裝車間。車間與外面隔一道欄杆，有保安看守，不允許外人進入。記者佯裝購買組裝車，才在公司老闆的帶領下進入車間。

　　車間內堆放著各種汽車零部件，一排排的發動機和變速器看起來新舊不一。知情人告訴記者，這裡許多配件都是翻新的，把舊的發動機回收後，重新噴漆，貼上編號，挂上合格證，當成新發動機來賣。但公司老闆解釋説，這些舊發動機和變速器是客戶自有的，拿過來讓他們組裝，就不用再單花這部分錢了。

　　發動機和變速器是一台汽車的關鍵，一般只有車輛報廢時才會對這兩部分進行拆卸。頗有意味的是，該公司辦公室墻上就貼著規範機動車報廢程序，嚴禁私自拼裝、倒賣的民警提示。

　　在一家名叫“傑耀工貿有限公司”的卡車拼裝車廠院內，兩輛大卡車的車身一前一後擺放著，工人們正忙著安裝各種零配件。其時已是下午6時許，車間裏沒有一絲下班的跡象。負責人告訴記者：“這兩輛車交貨的時間急，我們得加班加點地幹。”廠房外，一排新組裝好的卡車整齊地排列著，即將交貨。

　　這家拼裝車公司的負責人只有20多歲，中專畢業後便開了這家公司，每年生産銷售的拼裝車有二三百台，營業額達到數千萬元。

　　廠房門口，有一輛拼裝車已經幾近完工，駕駛室前面的車標位置空缺著。記者問，這樣的車最後會挂什麼標，負責人回答：“你想要什麼標就給你挂什麼標。”

　　按照相關規定，汽車生産和改裝需通過國家有關部門的審批，生産企業除需取得工商管理部門的營業執照外，還需取得國家發改委的公告資格。

　　這些拼裝車公司並不具備汽車生産和改裝資質，但卻能拿到正規廠家的合格證，並且合格證上組裝車的“生産廠商”可以任選，神鷹、神帆、長征、川牧、一拖等國內品牌均在其列，“東風的合格證也沒問題，只是比其他小品牌貴幾千塊錢”。一般的合格證辦起來要加3000元左右，而辦東風的要6000多元。東風汽車公司的前身是1969年始建於湖北十堰的“第二汽車製造廠”，是中國綜合實力最強的三大汽車企業集團之一。

　　一家拼裝車公司負責人神秘地向記者介紹説，他們跟東風汽車廠有特殊關係，才能辦下來，一般的小廠花多少錢都辦不了。事實證明，這家汽車拼裝廠負責人所言不虛。記者在另一家生産銷售拼裝車的公司詢問時，被告知，“其他品牌的合格證都能辦，東風的辦不了”，“怕東風公司追究起來，最後連車都可能被沒收了”。

　　辦證上牌有“保障”

　　産品合格證是車輛生産企業對出廠車輛符合國家標準及有關規定的承諾和重要憑證，合格證上的信息和技術參數對於正確識別車輛的身份和打擊非法改裝車輛有重要作用。車身長寬高、車輛核定載重等參數應當與國家汽車公告目錄公佈車型的技術參數一致。

　　這些拼裝車顯然很難做到與國家規定的技術參數吻合，本不該拿到産品合格證。而聲稱可以辦理東風合格證的，看起來並非吹牛。經營拼裝車業務的寶旭科工貿有限公司負責人何先生向記者展示了一份已經銷售的拼裝車合格證複印件，上面顯示車輛製造企業為東風汽車有限公司，發證日期是2011年12月7日，合格證編號、發動機編號等，指標參數一應俱全，並有可供識別的二維條碼。

　　有了合格證，拼裝車就可以去合法上牌了。

　　記者看到了一份2012年2月13日由湖北神帆專用汽車有限公司頒發的合格證信息。記者通過車管所的網絡系統查詢到，這輛車已經辦理了車牌。信息顯示，購車者來自新疆阿克蘇。

　　記者被告知，“全國各地都可以上牌照，除了十堰。”為什麼十堰不能提供産、銷、上牌的一條龍服務呢？因為東風、神鷹等卡車生産企業在十堰，“這些‘私生’的大卡車，總是要避一避‘正出’的”。

　　3月13日傍晚，記者從十堰驅車趕到河南省南陽市。在車管所門口，雲集著一群專門幫車輛上牌的黑仲介。記者拿著一份組裝車的合格證諮詢是否可以上牌，一位黑仲介帶記者去檢驗所掃描二維碼，結果顯示與合格證信息一致。

　　至於車輛實際指標參數是否與合格證一致，似乎並不重要。這位黑仲介説，上牌時不用把車開來，每台車只要花兩三千塊錢，就能順利地辦理牌照。

　　正規廠商為何給拼裝車出具合格證

　　這些拼裝車又是如何拿到正規廠家出具的合格證的呢？

　　知情人告訴記者，許多大型汽車生産廠家都有聯營廠，將辦合格證授權給聯合廠，聯合廠又把合格證給了組裝廠。

　　“你説這些組裝廠是非法的吧，實際上他們跟正規廠家或其聯營廠是有協議的。有些聯營廠資金規模不夠，或生産的産品不夠，或者根本就是個皮包公司，但只要能搞到合格證，就可以跟組裝廠合作，來賺這個錢。而組裝廠花錢買到合格證，三無産品就變成了合格産品。

　　“我們就是花錢買合格證。”寶旭科工貿有限公司拼裝車間負責人坦言道。

　　正規廠家為何願意讓假冒者貼牌，難道這不會有損其聲譽嗎？

　　“有市場就有需求，許多客戶不願意買原裝車，願意到我們這兒組裝車，因為我們可以提供個性化的服務。”寶旭科工貿有限公司經理何先生對記者説。其公司院內就寫著“根據客戶需求，提供個性化服務”幾個大字。

　　他們能提供什麼樣的個性化服務呢？在一個組裝車辦理的整車合格證上，記者注意到，合格證上標明額定載質量為17.9噸，但從該負責人給記者提供的購買協議來看，載重往往都是幾十噸。“現在的車哪個不超重啊，不超就賠錢了。我們就是根據客戶的需求來改裝的。”

　　原來，正規廠家因為嚴格按照相關標準生産，裝載車廂核載量只有十幾噸，往往無法滿足運貨者的需要。為了更多地運貨，他們便想方設法增加車廂容量，將車廂加寬加高，並在汽車其他部分作相應的調整。因此，對使用者來説，組裝車既便宜，又實惠，因此頗有市場。

　　這樣就出現了“劣幣驅逐良幣”的怪現象，一些具備資質的企業“吃不飽”，甚至沒活幹，而那些不具備資質或者手續不全的企業卻生意火爆，“李逵”敵不過“李鬼”。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汽車生産廠家便靠賣合格證來填補日益下降的利潤空間。

　　有市場，有需求，又可以拿到“準生證”，非法拼裝車就有了生存的空間。知情人告訴記者，現在十堰幹地下拼裝的廠家“上點規模的最少有二三十家”。

　　聚集的非法拼裝車廠甚至産生了規模效應，不少客戶遠道慕名來尋。每年三四月份正是拼裝車銷售旺季，知情人士保守分析，僅十堰地區拼裝車年産量就能達到上萬台。這些生産拼裝車的公司有著正規的工商登記執照，名稱多是某某工貿公司，經營範圍多是汽車經銷和配件銷售。“因為它們同樣給政府納稅，所以某些政府部門表面監管，其實明緊暗松。”多家拼裝車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他們每年要給當地工商局和質檢局交“保護費”，每家要交3萬到5萬元。

　　拼裝車上路隱患重重

　　拼裝車的隱患人盡皆知。

　　由於車輛本身是拼裝出來的，沒有經過任何正規的質量檢驗，再加之設計過程的“隨心所欲”和零部件的偷工減料，拼裝車的質量根本得不到保證。

　　拼裝車的生産大多是“點單制”，銷售人員和客戶象攢電腦一樣根據用途會商出配置單，然後開始生産。

　　據一位知情人士介紹，大多數拼裝車使用的發動機和變速器是原廠採購的正品，價格透明，拼裝廠利潤不大，但也有些小廠使用翻新産品來以次充好，節省成本；在駕駛室、車架、車橋等零部件方面，由於技術含量不高，拼裝廠會選擇一些小廠同類産品，其中每項與正品價差均可達2000～3000元，再加上在小零件上的偷工減料和採用假冒偽劣，又可以省下數千元；此外，拼裝車沒有設計環節，檢測環節和售後服務又基本空缺，這些都使其生産成本大大降低。據介紹，拼裝車的利潤可以高達20～30%。

　　為了留住客戶、獲得利潤，拼裝車廠可以無底線地犧牲質量。有些買家為了能夠多拉快跑，會對車輛提出各種改裝需求，比如加長加寬加高貨箱、加固車架等等。這些結構上的改變由於沒有經過整車的設計和匹配，車輛增重後可能會引發其他部件的各種隱患，如爆胎、剎車失靈等等，有時甚至一個小小的螺絲因承受不住巨大壓力而發生的損壞，都會引發車毀人亡的事故。

　　對此，拼裝車廠心知肚明，但卻不會違背客戶的意願。

　　這些拼裝車上路後隱患重重，輕者給客戶徒增高額修理費用，重者釀造重大車禍。

　　“這輛車真是垃圾！”上文提到的新疆阿克蘇購車者小孫憤怒地抱怨道。今年2月，他通過朋友介紹從寶旭科工貿有限公司購買了一台拼裝車，現在開了剛一個多月，就故障頻出。“漏油，鋼板斷了，發動機燒焦了，前橋橫拉桿還掉下來了，車跑著跑著就沒方向了，你想多可怕啊。我的天哪，這也叫車！除了玻璃沒問題，哪兒都有問題。”

　　然而，迄今為止，為何很少有組裝車的事故報告呢？業內人士告訴記者，因為這些車都有正規廠家的合格證，所以統計事故時都記在了正規廠家的頭上。

　　那麼，這些汽車生産廠家為何甘願冒這個風險？“客觀地説，許多機動車事故都是綜合因素，獨立的質量事故並不多。而且，因為質量原因出的事故，認定起來也很難。”知情人説。

　　3月12日，記者再次來到傑耀工貿有限公司。前一天還在拼裝的兩輛卡車已經完工，客戶正在“驗貨”。發動的汽車排出一股黑煙，在場的人紛紛掩鼻。（王俊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