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草

　　我在大學講授創作十餘年了。所謂鐵打的校園、流水的學生，眼前所見，總是２０上下的孩子，很少去想他們屬於哪一茬。直到有一天，有個學生問我的寫作習慣，每天睡幾小時？我説六個小時吧。又問咋睡這麼少？我説瞌睡少。學生呵呵笑：“簡直跟我老外公一模一樣啊！”我小小一驚，才曉得遇到了９０後。９０後的特點是，嘴比腦快，童言無忌。

　　細數流年，我教過７０後、８０後、９０後。上課時，７０後的表情比較凝重，９０後完全放鬆；７０後踏實，喜歡讀書，讀經典；９０後好動，喜歡看碟，看動漫；講到想象力，我對７０後總煽動：“放開，放開，再放開一些。”對９０後，我則老敲打：“克制，克制，請再克制點！”不過，我嘮叨克制的同時，也很欣賞他們的輕快、無拘束。有回上課，一個坐前排的女生站起來回答問題，侃侃而談，我聽得頻頻點頭。忽見她眉頭緊皺，眼露驚訝，鼻子歪了下，但還是一口氣説完。説完又補充：“老師，你背後有一隻老鼠。”我一回頭，沒見到。她説，“鑽到講臺的縫縫裏去了。”全班大笑，我也笑了，課堂裏的笑聲總是歡樂的，無需弄清老鼠是真還是假。

　　還有一次，我提了個問題，説請個看起有學問的男生來回答。我指向一個西服、清秀的男生説，“你。”這位學生轉頭看後邊，我説，“就是你啊。”學生忽然臉紅了，説：“我不是男生啊！”一片笑聲，當然都是善意的。我趕緊道歉，誠懇解釋：“有些女生挺俊氣，有點像男生；有些男生很文秀，有點像女孩。何老師老了，犯了個美麗的錯誤，沒分清，多包涵。”後來那位女生在微博上給我留言，寬慰我：“老師不算認錯啊，我本質是爺們兒。”我讚嘆，這就是９０後的瀟灑吧。

　　９０自然也頗有不足處，就寫作而言，大多很飄忽，寫的事情不在外星，也在天上，不在天上，也在雲中，在咖啡館、麥當勞、電影院，或者索性穿越到千年前，反正不在眼前。故事嘛，不外沒有結局的愛情，沒有寄出的生日卡，在書中枯萎的一朵花……有個大三學生，家境不錯，熱愛寫作，文筆是好的，卻是典型上述的寫法，每回給我看，我都説，請質樸一點，人間一點，克制抒情、克制議論，多用白描、多用動詞，把概括砸碎了，把細節寫出來，把小資擱一邊，把目光向下看，看到地和路。她態度好，挨了批評總是點頭道，“我會加油的。”上周她又交給我一篇三萬多字的新作，寫教她駕駛的老師傅，行文樸素，細節密實，通過這個老師傅，她寫出了人世的艱辛和堅忍。我説，很好，它是你的一個里程碑。

　　身邊常有朋友感慨道，９０後有點水。水，是缺乏責任心之意。不過，我對他們有信心，水，也是靈動、不羈的近義詞。再給他們些時間，他們會讓人眼前一亮的，時間是最嚴苛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