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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孟海先生是現代著名書家,現代碑派書法代表人物,其實,在清末到民國書壇碑學背景下,熔冶碑與帖是當時的趨向和熱點,沙孟海先生也順應這一潮流,積幾十年之功致力於糅融碑、帖的創作實踐,並在晚年自出機杼、標樹新風,成為一代宗師。本文主要以沙先生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後作品(即沙老代表作集中時期)為研究對象,深入作品細節,試從幾個形式角度探討一下沙孟海書法藝術特徵。
一、點線用筆
沙孟海書法小字、大字用筆方式並不完全相同,卷冊及小幅作品多是碑的體架、帖的筆法,大字如巨軸榜書用筆則不受傳統筆法的拘限,方筆為主,正、側、挫、掃鋒互用,自如揮灑。沙孟海書法點線粗厚沉實,骨力強勁,棱角分明,力勢千鈞,陽剛氣十足。從主導性用筆看,方筆直勢,縱意寫刷,形成沙孟海雄強霸悍、博大豪放、膽魂驚人的書風。
1、沙孟海書法雖方筆主導,但並不排斥曲圓筆勢,方圓與曲直互參寫法並不鮮見,其點線用筆及筆勢特色多種多樣,例如:
a.筆方字方:這是沙老主流用筆方式及筆畫形態,也是大家津津樂道的沙書代表風格,如《司空表聖詩品長卷》、《毛澤東十六字令條幅》、《書譜首數行條幅》、《大雄寶殿額》(1985年)、《龜茲佛跡》、《王國維墓碑記》等。沙先生的行、草書多側鋒、方筆、方勢、直折,以這種技法寫行、草較有難度,史上行草書家大都取曲圓勢為主,以求取筆勢便利及氣勢順暢,明季以來以方筆直勢寫行、草而卓有成就的大約只有張瑞圖、沈曾植、沙孟海、潘天壽諸家了。
b.筆方勢曲,筆圓勢直:這屬兼容方圓筆寫法,沙孟海書法並非偏執一端,而是講究圓曲與方直的融通性,許多作品體現著方與圓的互補。以沙老楹聯為例:《范堯卿句五言聯》筆畫方勢為主,其中“湖”、“是”、“為”、“雲”等字則多處弧筆;《集易林八言聯》為較典型的筆圓勢方、以方取勝之作;《查伊璜五言聯》、《王個簃九十壽十言聯》基本出以圓筆,但筆畫及構架意在直勢,字形似近正方,形成這種情形(筆圓而勢方)的關節點在於轉折部寫法及厚重的點線。
c.圓筆曲勢:《燕子闌幹十三言聯》看似曲筆圓勢,但幾處棱角的波磔及勁力十足的“乚”等部首令這種寫法不顯得力弱勢單;沙孟海一些草書代表作也屬這種圓筆曲勢,雖然是圓筆曲勢,但不同於傅山那種全曲全圓式草書,沙孟海作品重墨筆與掃筆(眾多飛白)加之遲疾不一的節奏,讓其曲筆曲勢充溢了深沉、雄放、氣勢澎湃的意象,其圓筆曲勢之作和方筆之作一樣滿是力勢骨感。
2、特色筆畫:
橫畫:a.顫筆長橫:大約來自黃庭堅等人影響,沙先生書作中長橫左、中部有顫抖筆觸,向左伸出較長,有時甚至是伸出字外最長的筆畫,這種橫畫也是橫向取勢的筆畫關鍵點以及行、草書的節奏調節點;b.上彎形橫畫:沙老部分富含章草特色的行草作品中,許多橫畫呈上彎、拱起狀,左重右輕,訖點常順鋒掃出,屬章草寫法,又含隸意。史上章草橫筆一般下彎,做上拱上彎法的不多,除沙老寫上拱形橫筆外,王蘧常先生章草的橫畫亦呈上彎狀。
捺畫:沙書捺筆形式多樣,有粗細一律型捺筆、章草型捺筆、魏碑型捺筆、行楷型捺筆等,這些捺法不是機械地搬用,而是多種寫法糅融于一筆或一作。像《司空表聖詩品長卷》就集合了多種捺法(當然還有多種豎筆、點筆等寫法),顯得變化多端,筆觸樣式豐富。
粗重筆畫:這是沙孟海書法極具個性的筆畫,粗重筆主要有豎、撇、捺及各類豎勢(接近縱向)筆畫,其中豎畫粗筆居絕對優勢。一些字內因粗筆致使筆畫粘疊,形成“墨塊”、“墨團”,甚至封住了字內部分空間(空白),其視覺效果是新穎、動人的,沙先生把重墨粗筆、漲墨等手法發展到一個新境界。粗重筆是沙氏書法茂密結構、雄渾筆致、非凡氣勢生成的一個基礎,也是形成人們所稱道的“塊面”結構、黑白對比等形式的手段;豎勢厚重筆對巨尺大字來説還有強烈的支撐感和體積感,並有益於縱向字間筆勢的連貫,對作品的章法佈局、對全篇氣脈流通起到有益作用。
3、突出“點”筆
沙孟海行草書中“點”筆較多,其他線條則較短促,有的線條被“點”化,這和康有為的變點為線、以線為主的寫法正相反。沙書摘出點畫並加以強化的做法,常常令“點”筆瀰漫滿幅,增強了激蕩奔涌的氣勢。
二、單字結構
茂密是沙孟海書法結構特色之一,無論大字榜書或小字卷冊,都以“密”為本,內集外緊,筆畫內斂,寬綽外發的筆畫雖然也有,但較少、也不是主流,向字外拉出的只有長橫、捺筆等,它們拉伸得很有節制。沙書結體基本取北碑體勢,斜畫緊結,部分則來自章草體勢。陳振濂先生評曰:沙老完全取北碑一路的險勁體勢,將魏碑的斜勢與方筆一併引入,以北碑方筆入行書。
除收緊筆畫、結緊字形以造成茂密結構外,粗重筆觸也是形成沙書“密繁”效果的原因。每個字都含一處或多處濃墨重筆的粗厚筆畫,這必然使字內空間緊迫、空白減少、點線密集,有時,粗重筆甚至封蓋了大部分字內空間,比如《毛澤東十六字令》中的“馬”、“賴”即是墨團佔據了單字大部分空間,類似的“密”之極以至於“黑”的寫法被沙老普遍地、巧妙地使用,並形成新奇的藝術效果。
如此看來,沙先生在字結構的處理上頗具匠心,他的少字數(大字)作品中類似的佳構也很多,如匾額《大雄寶殿》之“雄”、“寶”厚筆之茂密動人心魂,“寶”字舍去“貝”後仍求結構的密與繁,並寫成上部空疏、下部密繁的奇特結構;《萬世蒙澤額》之“萬”字中部擠為“墨塊”,與字下部兩處空白構成強烈對比。從書史上看,刻意求繁密結構的有晚明清初創新派書家群、晚清碑派書家群,但均不如沙孟海書法做得膽大、味足。
三、章法佈局
晚清民初碑派書家在熔冶碑帖的實踐中,雖實現了碑與帖相當程度的融通,但因為本于北碑、漢隸的原因,他們的行、草書在章法構局上似乎無法很好地實現“貫通性”、“連續感”,趙之謙、沈曾植、康有為等都存有這種情況,這本質上是由北碑或章草的體勢(橫向取勢、尾筆上揚、字間不連屬等)決定的。沙孟海書法也存在該種情形,但沙書注重整體氣勢的營造,講究章法構局,其書作有著較好的連續感和統一感。
1、縱密橫疏的行款佈局。可能深受晚明黃道周、倪元璐等影響,沙老把縱向字排得極密,橫向字離得較遠,雖然上下字字獨立、少有牽連,但縱列感因此鮮明地凸顯出來,這本身就有助於縱向的氣貫、勢暢,縱列的“力勢”明析也帶來通篇的“力勢”明析,這顯然對章法佈局極有幫助。不論橫式的冊、卷類,還是縱式的軸、屏類,沙老多字數作品大都採用縱密橫疏式佈局,並賦予這種晚明人常用的佈局法以時代新意。
2、沙孟海書法成功的章法構局還得力於以下做法:
a.字勢一致,即通篇文字的傾斜角度基本一致,一律左低右高,點線呈平行對稱關係,從全篇看就顯得字勢筆勢井然有序;
b.保持一致的橫向取勢。沙書單字是左右用力的,字形往往橫扁,內部“力勢”總是呈橫向撐拉,從每一縱列看則表現為左右伸展著向下推進的“力勢”----這與晚明張瑞圖行草中的“疊層線條結構”頗有些相似。通篇看沙書,就有統一的而非紊亂的“力勢”關係以及明晰的線條走向。
c.點畫筆觸一致。沙老作品風格多樣,甚至一作一式,亦即每件作品有屬於自己特色的筆觸語言,但每件作品內筆觸能保持前後一致。例如《丁敬身論印詩軸》通篇均為圓曲式“散點”及刷筆而出的飛白澀筆,點畫筆觸前後統一,容易實現整幅章法上的諧和。
四、“掃刷”筆法
沙孟海書法的特色之一是“掃筆刷字”,但主要用於大字中,小字較少“掃刷”,或者“掃”得不太明顯。沙老作品中,“掃刷”用筆與提按用筆大體上成反比,字小、尺幅小則刷筆少、提按筆法多,字大、尺幅大則刷筆多、提按筆法少。從卷冊札牘小字到巨尺大軸榜書,沙老做了一些有意識的轉換:由注重提按到鋪毫刷字,由主運指、掌到肘、腕為主,由講求點畫細節到觀照通篇整體氣勢,從在意于字結構到重墨“堵”成“塊面”……就巨尺大字而言,傳統尺牘筆法難以運作,重墨粗筆乃致“刷掃筆”方能揮灑出氣勢來,甚至説,擘窠大字也只能“刷”寫,如此這般大字才能立得住、站得穩,才能彰顯力度和氣魄。梅墨生評沙老運筆:“沙先生素日作書,縱橫起倒,有時連筆的根、肚部分也全部用上,無疑這是對傳統筆法的一次背逆。”“掃刷”寫法為沙孟海書法帶來獨特的視覺效果:
1、點線筆觸不一樣的“質感”,由於作品大量運用“掃刷”寫法,一些字甚至整字“掃”出,形成異於傳統樣式的線質以及奇異字形。
2、一些“掃刷”強烈的字弱化了線與點,甚至可看做變相的“面”、“塊”,因為大面積飛白式筆觸造成數不清的“線”或“點”,眾“線”細如絲發,由“線”聚成“塊面”,如此一來,字似乎被重新組構,從而給觀者以不同以往的感受。這令人不禁聯想起林散之草書中的“散鋒”寫法,兩者有著相似的形式特點。
3、飛白匯聚形成“灰色調”。例如《急就章末段選錄》第三行“極”字,《蘇軾荷盡已無擎雨蓋詩》之“有”字,《丁敬身論印詩軸》之“刻”、“離群”、“卷”、“看”,九十二歲所書《奔流急雪聯》之“雜樹”等字,掃筆形成大面積皴擦、飛白筆觸,使之呈現非黑非白的中間調子、即灰調,形成白、黑、灰三層次色調,這種色調對比與燥潤、乾濕等對比共同組成豐富的墨色變化,令人耳目一新。
4、生發動感。如巨幅大字《龍》等作,迅疾行筆加之掃刷,掃出飛白,飛白助力筆勢,若驚濤裂岸,運動感頗為強烈。
5、截斷形筆觸。有人稱之“截筆”、“剎筆”,即筆畫末端仿佛突然中斷、戛然而止,駐筆處較平齊,一般用於均粗、平直、較粗厚的豎、撇、橫畫上,以粗豎畫用得最多。
沙孟海書法中的“掃刷”寫法並非機械的、刻意的行為,其一這種寫法于巨幅榜書中是必要的、甚至是必然的,其二沙老是自然而然而非做作地“掃刷”,是融通傳統之後的得心應手之舉,正如沙老解析米芾“刷字”時説的:“刷便是揮灑自然,一無做作。”
五、重墨與“塊面”
沙孟海書法、尤其是大字作品常常重墨淋漓、厚重沉實,被讚為“墨團”、“墨塊”、“塊面”效應,是其書充滿鬱勃之氣、精力瀰漫的技術手段之一。沙書濃墨重筆形成的“塊面”效果基本由前述的“掃刷”用筆、茂密結構等手法引發。重筆掃刷形成筆畫粘連,繁密處幾乎構成“墨塊”,掩蓋了空白處,塑成沙書奇妙的空間感。沙書單字內空間分割、黑白分佈、黑白對比、點線與塊面對比等等,可以説是前無古人。晚明以降不少書家以漲墨作書,但似乎較少沙老這般大膽、大面積地寫出“重墨區”。陳振濂先生指出沙書“有明顯的對比意識,集中表現為不惜用重墨以求份量感的追求上……這顯然是注重視覺形式,因而也是較有現代意識的。”至少可以説,大範圍運用重墨法、掃刷法是沙孟海大字榜書創新技術之一。傳統書法多為點與線的糾結,到碑學中後期拓展到點、線、面多層次的表現(伊秉綬、沈曾植等);沙孟海書法專注于“面”、即重筆厚墨的興趣,厚筆成“塊”,積線成“面”。有研究者指出其作用:“沙氏作品中面的大量出現,大大強化作品的節奏感、力量感和穩定感。”
除了實筆寫就的“重墨區”與“塊面”外,沙書還有不少純漲墨洇暈的筆跡,多出現在較小字徑中,作者對此亦是有意為之。像《司空表聖詩品卷》中,“纖秾”中的“時”字洇漲成平倒的“S”形,因和周圍筆觸協調,並不覺得唐突,倒覺得別有一番意趣;又如該卷裏“洗煉”、“清奇”中的“出”,“委曲”之“委”,“曠達”中的“生”、“日”等等。這些漲墨筆以墨填白、以實替虛,它們和眾多的豎勢粗重筆畫一起,成為通篇節奏調節處,讓作品的視覺感豐富起來。
(作者:王曉光 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書協學術委員會委員,來源:《中國書法》雜誌2011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