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吳悅石先生的畫是文人畫，我不敢茍同，因為文人畫的界定是模糊的。文人畫是文人在案牘閒暇，筆余墨瀋，信手點染而成的。文人畫是具有偶然性的創作，而吳悅石先生的畫是深思熟慮的，用筆用墨是積數十年之功錘煉而成的。

       吳先生能畫繁複的花鳥草蟲、巨幅山水，也能畫佛道人物，以簡得不能再減的用筆和高度概括的形，充分表達人物性情。意筆人物成于兩宋，盛于明清，宋有梁楷，明有徐渭、吳偉，清有金冬心、高其佩，近代又有齊白石、張大千、溥儒、李可染。吳悅石先生將意筆人物歸納成法，實具慧眼，且能融匯諸家，筆煉形遺，知其簡源於繁。他的意筆人物畫用筆簡練，造型古拙，筆墨簡約，恰到好處地表現了人物性情。古人論書畫常説以氣韻勝，自南齊謝赫提出“六法論”以來，“氣韻生動”就貫穿中國繪畫的審美取向，這個理論也一直被放大，成為歷代評論繪畫的準繩。宋人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裏面講骨法以下皆可學而得之，“如其氣韻，必在生知”，氣韻是人與生俱備。明代徐渭是大才，能畫、善書，在戲劇方面也卓有建樹。他的畫同他狷介的性格一樣，天真爛漫，不僅簡單，有些可以説是粗疏，這是前所未有的風氣，可謂充滿逸氣的文人畫。他的書畫對後世影響深遠。吳悅石先生的人物畫源於徐渭，這是我的見解。

       古人論畫曾將山水排為第一，竊以為人物第一，人之遊走坐臥，了熟于目，“傳移模寫”就要精準，就是功夫。山水可生發處也寬綽，人物佛像的衣紋勾畫，或曹衣出水，或吳帶當風，而欲得神采則難矣，此妙處在氣韻生動。先生人物畫也首重一“氣”字，“筆所未到氣已吞”。清石濤論畫也講“作書作畫，無論老手後學，先以氣勝得之者，精神燦爛，出之紙上。”吳先生筆下的鍾馗目如銅鈴，炯炯生威；所寫高士、佛像，或執卷，或簪花，或試劍，或詩思，鬚髮如竹根橫掃，眉目僅作一圈一點，憨態可掬。神也，佛也，人也，總覺得這畫家也融入其中，如莊周夢蝶，物我兩忘。吳悅石先生的人物畫就有股元氣磅薄、超凡入化的感覺。他將人物比例加以誇張，像漫畫小品，也是其畫最可激賞之處。

       《中國美術家作品集吳悅石》收先生人物畫25幅，其中數幅為指畫作品。指畫即以指、掌代筆，鐵嶺高且園常為之，近代當推潘天壽為妙筆。吳悅石先生作指畫也獨標高調，能于收處見精微，放處見氣勢，以掌暈染，墨氣淋漓，其簡靜處確別開生面。

       宋人黃休復《益州名畫記》將逸品冠神品、妙品、能品之上，稱逸品“畫之逸格，最難其儔，拙規矩于方圓，鄙精研于彩繪，筆簡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於意表。”我理解逸格即逸筆、逸趣、逸氣，筆墨天成，不假雕飾。晉人風流首推王謝，王右軍説“吾為逸民之懷久矣”，晉人的逸民之懷是超乎林泉的逸氣。讀悅石先生畫，自有一股逸氣撲面而來，先生作山水，裁雲布氣，隨意點染，重勾淡皴，即樹石小品，開闔揖讓，也有咫尺千里之勢。先生畫花鳥當得益明清及近代諸名家，徐渭、石濤、八大、任頤、吳俊、齊璜，廣取博收，胸羅萬有，一畫之生發，做百千筆劃，使畫不可再減，不可再增。大寫意配工蟲是白石家法，而先生所作幾可頡頏，更不趨市而近性靈，我寫我心，更超儕輩遠矣。曾見小幀線描佛像畫稿，信手勾勒，神完氣足，又有工筆春山雙駿，精工所至，此冊皆未收錄，先生意遠于彼矣。

       先生以山水壯遊、以花鳥怡情、以人物寄懷，此中妙處誰人可知？丹青頤養，代有名人，能於此間奪得天工、妙參造化，悅石先生當之無愧。我曾于吳悅石先生及門人書畫展上得緣見先生一面，其時盛況空前，師生佳作琳瑯滿目，真可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詩為證：

       丹青頤養性情真，墨氣淋漓妙入神。獨步春風殊聖手，吳門桃李自繽紛。

       （作者：白金源  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