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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龐薰琹教授執教的52年當中,有三四年我是在他身邊度過的。我們這一代人在藝術上能直接受到他的熏陶,是深為慶倖。為什麼呢?我覺得他在治學上有一條自辟蹊徑的路子,在這條道路上不僅能發揮每個人的能力,而且能夠幫助人們打開思想閘門、引導人們奮發與探索。他不保守,他不滿足,他不隨和。他常常在課堂用粉筆在黑板上使勁地寫道:“魯迅先生説:‘路是人走出來的’”。他堅信搞藝術譬如行路,走老路是容易的,但是新的途徑必須有一批勇敢的人,立志開拓。龐薰琹老師就是這樣一位創業者。
一位有成就的藝術家,總是要戰勝許多的矛盾和坎坷而勇往直前。龐先生倔強性格就是在他的藝術生涯中這樣形成的。在青年時期,他反對藝術上守舊,不滿國粹派的説教,19歲隻身赴法。20年代的巴黎畫壇:立體派繪畫風靡一時,他身處這一旋渦之中,這對他接受西方藝術思潮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時期。他常帶著單純熱情的偏執,在30年代的上海組成畫社,企圖以“決瀾”精神衝破藝壇保守的空氣。當他發現立體派並不能改變藝術的現狀時,他帶著一副敏銳的眼光投入祖國西南邊疆裝飾藝術的懷抱。從古典到民間,他潛心在毛邊紙裝訂的數十本畫冊上作白描臨摹。從青銅器的紋飾到金、銀、玉、石雕的造型,從秦磚漢瓦到六朝造像,從隋唐宋元陶瓷、明清繡片、剪紙、年畫,尤其是西南少數民族裝飾圖案和服飾器皿紋樣,他精心地大量蒐集寫生,因此,在這一時期,他創作了十分出眾的以苗族婦女為題材的工筆重彩畫,也可以説是獨具風格的新裝飾畫。1962年我去上海,在傅雷先生的書房裏看到龐先生的一幅《苗家女》。這是那間佈置雅致的房間中僅有的兩幅繪畫之一(另一幅是劉海粟先生的油畫)。記得傅雷先生説:“薰琹具有東方人特有的氣質,他的線條藝術成就就很高,是東方人中的佼佼者。可惜,由於好多原因,他沒有繼續這樣畫下去。”回到北京,我向龐先生談到這段見聞,他十分熱情地從小倉房裏取出來一個長鐵筒,裏面珍藏著近20幅與《苗家女》同一風格的作品,還有用細密畫風在廬山作的水彩風景寫生。在以《夏》、《風》、《雨》等為標題的風景畫中間,使我深深體會到他堅毅而嚴謹的治學態度,敬佩他充滿情感與樸實無華的藝術追求。後來我曾把龐先生的水彩畫《採茶姑娘》請山東煙臺刺繡廠兩位高手繡成刺繡作品,這種寓典雅精緻于平淡之中的表現手法,曾獲得中外藝術家的一致好評。1976年的一個夜晚,龐先生叫我到他家裏看畫。這是一本從被抄的破爛中撿回的40年代白描仕女舊作,剛由榮寶齋裝成冊頁。他説:“那時的眼睛真行,這麼長的線條我都是一口氣勾出來的”。這本冊頁使我十分驚訝,遊絲銀鉤,情與力交融,其細微與準確的功力實在過人。我深感作為一個藝術學徒練好紮實的造型能力的必要性,以及具有高尚的情操與銳敏的美感修養的重要性。
龐薰琹老師不僅僅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畫家,他把更多的時間,更多的精力獻給工藝美術事業的振興。
我國的工藝美術具有悠久而偉大的歷史傳統,它與當代人的生活、它與時代的要求如何結合?龐先生在這方面傾注了自己的心血。1949年,我在杭州國立藝專讀書,龐老雖是教務長兼繪畫系主任,但是他更多地研究和探索的問題是工藝美術教育的發展問題。記得他在北京出席第一次文代會回校後,極其興奮地傳達“將要籌辦全國第一所工藝美術學院”的好消息。他認為,藝術教育中更急需發展的是與人民生活緊密聯絡的工藝美術教育。1953年春節過後,他與雷圭元等先生一起,抱著滿腔熱情與希望,率領我們這批學生來到北京中央美術學院,與張仃、張光宇先生等領導的中央美術學院實用美術系合併,這就是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的前身。記得徐悲鴻院長在禮堂的歡迎大會上致歡迎詞説:“南北藝術界的大會師,必將促進我國新興的工藝美術事業的大發展”。龐先生在這方面竭盡全力地工作。他不僅致力於個人藝術事業,他以更多精力在大家的共同事業上效忠,關心學生和同行,關心工藝美術事業的今天與明天。多年來,他草擬了多少份報告、計劃、建議,即使遭受挫折,也從不灰心,用他自己的話來説:“跟著黨走,真理總會見太陽”這種精神確實是難能可貴的。我們的國家多麼需要這樣的事業家啊!
50年代末,他之所以致力於中國傳統裝飾畫的研究,除去教學工作本身的需要而外,也是由於他痛感在學術上喚起覺醒的迫切性。他長期努力,數易其稿,終於完成了《中國歷代裝飾畫研究》一書。在此之前,他曾有著述中國紋樣史的計劃,限于種種條件,未能如願。以裝飾畫為一個學術專題,作歷史的綜合考證與解析,能揭示出中國傳統工藝美術、繪畫、雕刻、建築幾個方面的共同特性,從理論上論述了形成裝飾效果的客觀條件與形式規範,此外,還從歷代的社會背景及人文思想的演變,分析了不同時代的藝術作風與風格的形成。在藝術造型方面,龐老提出了“沒有不經過變形的寫實,沒有不經過寫實的變形”的辯證論斷。無疑,這本書的學術成果將會開拓工藝美術界和美術界對傳統學習的新認識。
他對繪畫、工藝美術、裝飾畫的貫通而廣泛的研究,有一個中心思想,就是中西結合,推陳出新,為人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服務。龐老反對盲目地以某種特定的繪畫風格為目的的基礎學習,但他並不反對一切繪畫造型與色彩訓練,他主張大量而敏捷的構圖訓練,主張加強色調與色彩層次的表現、強調線條的塑造與表達。這些方面,既是他本人的擅長,也是在教學指導思想方面所重視的。50年代初我們上創作課時,他就色彩問題的教學曾親自為大家教授音樂欣賞課,並彈奏鋼琴引證色彩的諧調與變化,論述色彩節奏與旋律的音樂效果。他強調的是:所有這些基本課程的學習,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提高自己的專業設計能力。繪畫基礎學習要與專業學習緊密結合起來,我們培養目標是工藝美術設計家而決非畫家,這一點是必須明確的。龐老重視裝飾畫教學,其目的是把學生從繪畫基本功訓練引向專業。教學實踐證明,凡認真上過龐老這門課的學生,不僅對專業增強了學習的自覺性,而且對樹立民族自豪感和愛國主義的思想也起了很好的作用,確實能促進工藝美術各個專業設計水平和審美欣賞水平的提高。龐老總是愛護並關心他的學生,幫助他們堅定事業的信心,永遠前進。他現在己屆78歲的高齡,但仍充滿激情地作畫、搞設計、寫文章;為工藝美術事業的發展出主意、訂計劃、提建議,只要他一天不病倒,他總是在工作。我每年春節去給他拜年,他都在思考這一年的工作,要做什麼,怎樣去做?即使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他也規定要寫出2000字的著作。近年來,他體弱多病,每當我每次到他家裏,都能看到一兩幅油彩未幹的新作。我為這位倔強的老人祝賀,他的藝術生命是永遠年輕、永遠精力旺盛的。他新近寫成的《論工藝美術》,便是在與病魔鬥爭中完稿的。
龐薰琹先生常常説:“工作是做不完的,只有堅持與勤奮”。我祝願他珍重健康,為人民的藝術事業有更多的創造。
1983年10月11日于邯鄲陶瓷七廠(作者:袁運甫 著名畫家,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壁畫藝術委員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