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流浪到北方，前後已有三年了，這三年之中，在藝術園地上似乎獲得了一塊肥潤的厚土，雖然沒有産生一樹甜密的果子和美麗的鮮花，可是我也創造了些粗陋的作品，每逢得到一個展覽會的參加，在會場裏出品中的精、傑、超、稚，而開遍了藝術之花的時候，就顯得我這粗陋之作，似如一幅殘枝敗葉，而缺乏了些自然雨露的滋養。於是就暴露了一切天然美中之不足的醜惡，給予藝術欣賞者的情感上，是多少有些辛酸、刺激、茹苦，不知不覺中為這粗陋的作品而引起了一種共鳴的情緒，甚至能攪擾你埋藏在心底而久不流出的一滴人生之眼淚呵！如果説這要為我這粗陋之作，代表歉意，不如説是辜負了這塊藝術的厚土，或許我是因為拾了一粒上帝所拋棄的種子，多少含了些劣根性，故爾不能長成優秀芬芳的果實，更開不出富麗堂皇的花朵。所以我知道這樣的情形，只好虔懇上天鑒諒，于拙作留存優秀之中的粗隨者。

       本來物之於形於色，沒有粗陋，又怎見優秀呢？如香與臭，甜與苦，美醜罪惡，剛柔強弱，幽雅鄙俗，都是絕對的比襯。又如酸甜苦辣之中形成人生的滋味一樣，所以在藝術的園地裏，不能專以摹倣幾朵唐宋的花卉，或明清的山水就能代表一個國家民族而永遠的優秀！況且這個年頭，世事縹緲，沉浮人海，千奇百怪，怕老婆者日多，管不了媳婦的是常事，又有什麼不可盡情發展呢？只要有的是聰明與智慧，不必永遠地埋藏。然而天資的愚陋，?6?1又是不能以人情勉強去敷衍，一切的一切，仍是智者智，愚者愚。，所以詩人對了明月是要引起無限的悲傷，浪子看見了鮮花，多麼的為她而陶醉。我們這些人類的情感，是這樣自然的交流了出來，時代的進化，人生的前途，也許都是憑了這點自然的交流的源泉而生存著。那麼，只要世界沒有末日，各方面的演進與變化，是不能同日而語。因此在藝術的園地裏，又何獨不然呢？凡事不能單獨的産生，而社會與人情的關係，是含有共同的旨趣，牡丹雖然富麗，芳草雖然纖微，自有其同一之生命的精神。固然在一個園藝中的種植，是有蔭鬱的蒼松，碧綠的修竹，驕傲的菊花，甜蜜的果實，含苞的海棠，刺人的玫瑰，種種都能吐露出濃郁的芬芳，都能誘惑人生的情趣，如果真能明白這些種植的方法，那麼藝園的生産，不必管它是優秀與粗陋，總能給人們以創造的真實，自熱的精神了！拙作也許因為如此，得到人們的欣常和評教，更有些人想要購買，但是拙作既然粗陋，何敢以價格言之？素不賣畫的緣因，固乃如此。然而欲留作者于杜會上之一點紀念，及來北國數載的一點成績，所以有此出版的動機。選出與人生現實的精神上相關的數十幅作品，精印成冊，不敢説貢獻于愛我者之前，而願與愛我者同登這條人生的旅途上，周流一滴快樂與悲哀的眼淚吧！

       （作者：蔣兆和，摘自1941年版《蔣兆和畫冊》第一集，1948年再版時作若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