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榮：如今，誰能做成“徐霞客”？

　　國慶長假遊，叫我想起明朝怪人徐弘祖。此人號霞客，偏好旅遊——那時不叫“旅遊”，或稱“遊玩”吧。有人説，神州大地，咱們今天遊過的地方，他遊了，咱們聽過而沒有遊的地方，他也遊了。到底讀書人，徐霞客不光遊，還考察山狀水貌，做了無數卡片，後被人摘編成地理巨著《徐霞客遊記》。如果那時有一份《大明國家地理雜誌》，徐霞客當是主編兼主筆的不二人選。

　　閒話表過。我想説的是，儘管今天交通及信息傳遞異常發達，與徐霞客時代比，天雲地土，可如果一個非大款非名流的遊俠，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志願做“當今徐霞客”，卻是萬不可能的。

　　就算你勒緊腰帶攢下路費，眾多名山也會拒您于“山門”之外。徐霞客只有老母，家境中下等，可他遍登了鼎鼎大名的普陀山、泰山、華山、衡山、嵩山、黃山、武夷山、廬山、峨眉山、雁蕩山、九華山……因為絕對沒人收“爬山費”。現在您也去呀!你想跟旅遊團登一山，可以，拿人民幣來，二三百元，你掏了。可您能像徐霞客那樣，一人登八山十山和更多的名山嗎?讓你媽、你老婆和你孩子住大馬路，喝西北風去?您也不能像徐霞客那樣，深入細緻地考察天然地理狀貌——山上遍佈了商號，條條刺目的電動索道，從山腳橫空直插山巔，連雲彩，都割成了兩半兒……

　　名景也是。一個景點，比如某某“界”、某某“溝”、某某“渡”、某某“源”、某某“架”、某某“洼”、某某“崖”、某某“湖”、某某“灘”……這些蠻荒的自然造化，乃至某“城”、某“關”、某“宮”、某“觀”、某“寺”、某“園”、某“堂”、某“居”……這些祖上能工巧匠的不朽傑作，徐霞客時代，統統敞開或博大或狹小的胸懷，任君自由出沒。如今呢，自然景觀安“門”了，人文景遺産閉“扉”了。“門”、“扉”全由阿堵物嚴防死守，買路錢至少兩三百元——你欲進而趔趄肝顫，因您乾癟的荷包，略顯羞澀呀。

　　你進不了名溝名崖名園，在邊上梭巡張望一番，聊算“到此一遊”吧。也不行。那邊上，早被一種叫做“開發商”的有來頭牛人買斷，大興土木，打造成富人後花園啦。密密匝匝的洋樓別墅，瓢蟲蜘蛛模樣的臥車遊艇，以及摩登紅男妖艷綠女，有啥看頭?再説，隔老遠立一牌子，上書“閒人免進，嚴禁便溺，小心狗咬”——這“閒人”，乃是“窮人”的委婉語，那“狗”，也真會吠人的，您還不憋著屎尿，趕緊夾起尾巴逃之夭夭?

　　你旅遊，不能餓肚子，飯錢你是有的——吃幹面啃饅頭還不行嗎!可您棲身何處?那會兒，徐霞客北至燕晉，南及雲貴，據説還進了藏，屈指行程數萬，一路備嘗艱辛。但有人煙之處，他隨便遇個老鄉即可留宿，管吃，分文不取。如今你去遊，艱難你不怕，漆黑夜，好不容易跋越險山一座，涉過惡水一條，乍見燈火躍動，欣喜若狂，可那裏叫啥“農家樂旅館”了，沒銀子，您山根下慎著去吧。

　　山川被勢利污染，世風隨金錢旋轉，嘆今朝，何堪昔比!如今，誰能做成“徐霞客”?更別説寫《“徐霞客”遊記》!據説房老闆王石登過珠穆朗瑪，連別國很多高山也征服了，可他由財富鋪墊的豪華“遊”，乃是非徐霞客式的，沒幾人能比。王老闆如有雅興，也可寫遊記，但他之所記，也許具有娛樂價值和眼球效應，卻跟《徐霞客遊記》的地理學價值和草根兒風姿，不沾邊。（王乾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