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 鋒 （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

　　在“911事件”十週年即將來臨之際來到美國出差，除了每天報紙都有“911事件”十週年的報道和評論文章之外，似乎看不到美國人對10年前的這一悲劇有太多感慨。在會議上和美國專家談起這一事件，他們反應最多的是，反恐是10年前最緊迫和最具震撼力的話題，而今天，是如何改變美國低迷的經濟、增加就業機會和為未來的美國提供強有力的市場信心。9月7日《今日美國》在專版中刊文提出，“911事件”十週年的今天，紀念這一悲劇的最好方式不是“提供事後諸葛亮”似的教訓總結，而是美國朝野應該更多地“向前看”，顯示領導國家的“遠見”。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政治和經濟的災難。

　　身在華盛頓，見人、讀報、開會和走訪，最大的體會是，“911事件”10年後的美國，第一次讓人覺得不那麼充滿信心，也第一次讓人感到“美國世紀”的光環多少有點暗淡。

　　“911事件”改變了美國，也正在開始改變世界。首先，這一事件讓美國人意識到，即便作為後冷戰時代唯一的超級大國，軍事力量幾乎沒有其他國家可以挑戰，但依然存在著安全上難以掩飾的脆弱性。作為1941年12月7日“珍珠港事件”之後60年美國本土再度受到慘重的暴力攻擊。美國的本土安全意識在剛剛走出遭受蘇聯原子彈攻擊陰影10年之後，再度陷入了將遭受國際恐怖主義襲擊的陰霾。恐怖主義為代表的“非國家行為體”成為了美國都不得不全力以赴對付的威脅來源。這對習慣於通過戰略研究找尋贏得國家間戰爭藝術的美國人來説，確實如同“天外來客”。美國人的標準安全與戰略教科書中，從此有了深深烙下的“反恐”章節，美國人民的安全觀念也前所未有地增加了防止恐怖主義襲擊的深刻記憶。

　　其次，“911事件”讓美國的全球安全戰略，自1945年之後針對各種敵對國家的威脅，第一次轉向了針對國際恐怖主義。2001-2009年這八年中，布什政府的反恐戰略第一次改變了1947年之後美國長期堅持的“威懾戰略”，轉向布什政府所倡導的針對美國所認定的威脅、採取包括“先發制人”在內的軍事手段進行直接打擊。美國耶魯大學教授約翰葛蒂斯提出，這是54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最大變更。2009年1月奧巴馬政府上臺之後，拋棄了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反恐中心主義”，計劃從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中脫身，謀求同穆斯林世界的和解。但“先發制人戰略”已經成為了美國單極霸權的生動標誌。

　　第三，“911事件”改變了美國人的政治生活和日常生活，但“後911”的綜合症仍在持續發酵。在這一事件之後，美國成立了國土安全部，設立國家情報總監統和各個部門內部的情報系統，繁瑣的案件走進了美國的日常生活，美國簽證開始附帶“手印”規定，情報機構為了蒐集信息甚至公開招募“線人”。美國國家機構迅速適應反恐需要的同時，人權與安全的爭議再度上升。前總統布什不僅在“911事件”後迅速宣佈美國處於“反恐”的戰爭狀態，而且“反恐戰爭”也成為了美國的最高政治。這10年，美國本土沒有遭受第二次恐怖攻擊，但美國的聯邦政府債務卻創紀錄地達到了14.59以美元，美國的失業率也自80年代初期以來第一次達到了9.4%的水平。美國迄今難以脫身的兩場戰爭和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引起了許多人的懷疑：美國的霸權根基是否已經開始動搖。

　　然而，如果預言美國開始“衰落”卻恐怕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誤解。“911事件”10週年之際，我在華盛頓到處感覺到的危機意識、美國朝野充滿活力的自我反省和求新精神和法治的“糾錯機制”，將還能繼續保證美國比一般國家更能戰勝困境和走出泥潭。只是，“911事件”十年了，當中國人用複雜的心態觀察“911事件”10年後的美國時，有沒有認真想過，我們從美國的體制和美國的精神中真正學到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