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李素芝闊別母校多年後，來到上海參加母校第二軍醫大學成立60週年校慶，與同學重逢，大夥一時不敢和他相認。

他的臉“太西藏”了，既黑又紫，與進藏前有天壤之別。

他“嘿嘿”一笑，幽默地自我介紹：“我是李素芝，如假包換。”

大夥一聽全樂了，笑過之後流淚了。

雪域天路跋涉36載，李素芝飽嘗千辛萬苦，臉上寫滿滄桑，身體大不如前。但他還刷新一項紀錄——今年春節，在改則縣一天連續做16臺手術。從早上9時到次日淩晨3時，他除了上廁所、啃乾糧外，其餘時間都在手術車裏度過。

有人説，李素芝就是 “拼命三郎”、“工作狂”，只要踏上巡診路，他就風雪無阻。

今年新春，他帶隊赴藏北巡診，西藏軍區派年輕幹部風雪追蹤，穿越那曲、班戈、尼瑪等地，近3天時間追了2000多公里，才在改則將他追上。

有人據此驚嘆，李素芝簡直是個鐵人。

2010年，李素芝帶隊赴雅魯藏布大峽谷腹地，為珞巴族獵人送醫送藥。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劈頭蓋臉澆下來，隊員們都濕透了，李素芝連打噴嚏。

“要不下次再來？”有隊員擔心院長生病，提議回撤。

李素芝連忙擺手説：“都走這麼遠了，不能半途而廢。”

他脫下上衣擰了擰水，繼續前行。藥送到獵人茅屋，他卻感冒併發高燒。晚上回來，他剛躺下輸液，就聽説醫療隊收治了一個重症患者，急需手術。

“讓我來吧！”李素芝拔掉針頭，快速穿戴衣服，準備工具，為患者做手術。患者得救了，他卻暈倒在手術臺邊。

巡診吃再多的苦他都能咽下，只是心裏的那份愧疚讓他隱隱作痛。這兩句詩最能表達他的心境：月圓之時將軍也會寂寞，妻兒就是他的珍珠和花朵。

李素芝的女兒李楠長到18歲，與父親相處的時間不足半年；妻子郭淑琴1992年從西藏軍區總醫院轉業後的10多年間，李素芝只回去探過一次親，卻找不到家在何處……

愛與恨總是糾纏不休，不過愛是永恒的主題，恨只是半路插曲。與李素芝一同進藏的郭淑琴，儘管有過怨言，但卻永遠站在丈夫一邊。她退休後回到總醫院婦産科工作，成了“編外專家”，不要一分報酬。李楠畢業後也來到西藏，全家人把根紮在風雪高原。

今年新春巡診，李楠讀懂了父親。

那晚在班戈縣巡診，有位老阿爸打著手電艱難地走過來，一到巡診點就倒在地上。

醫生迅速把他抱起來，他只説出“李將軍”3個字就昏了過去。剛下手術臺的李素芝趕緊為老人解衣檢查。老人大小便失禁，身上奇臭難聞。李素芝渾然不覺，專心查體，確診為高血壓腦病，並迅速為他進行救治。

老人醒來的時候，李素芝卻因勞累過度躺在他身邊的病床上。老人流著淚對他説：“你比親人還親，‘金珠瑪米’和我們一條心。”

李素芝笑了，比獲了獎還高興。

這一刻，李楠看穿了父親的“幸福密碼”。

李素芝一生都在為西藏軍民送醫送藥。

他的健康格外引人關注。

軍委、總部首長親自打電話予以問候，成都軍區司令員和政委聯名寫信慰問，西藏軍區領導明令要求休整體檢。

首長關心使李素芝更添動力，從藏北巡診歸來，他又悄悄收起地圖，帶上藥品，備好乾糧，帶著醫療隊去了日喀則。

這一去就是半個月。爬險山，越溝壑，上哨所，進村莊……

醫療隊凱旋歸來時，李素芝添了白髮，瘦了一圈。總醫院的科室主任把心一橫，決定把院長押進病房休息，可他卻説：“你們別把我當成病號，我的身體好著呢。誰要不信，咱們比比看！”

此語出，眾啞然。

隨後，醫療隊馬不停蹄地到拉薩周邊巡診，重點是到寺廟送醫送藥。先到格日寺，轉道曲桑寺，再去甘丹寺……李素芝和醫療隊不停奔波，逐一為僧尼體檢。

36載迎著風雪出診，李素芝有了雕刻般的臉龐。詩歌《愛注高原》的其中一段，專門描述了他的變化，讀來既令人鼻子發酸，又讓人血液發燙——

歲月使青春逃脫

風霜在臉上作惡

容顏不再俊秀如昨

仁心始終鼓蕩在胸廓

漫漫風雪，染盡了軍人本色

滔滔雅江，唱不完奉獻之歌

是啊，韶華易逝，青春不再。然而，行者無涯，大愛無疆。

在一次採訪中，主持人介紹李素芝時説他是山東人，他卻更正説：“我多年沒回過老家，算不得山東人了。我和妻子女兒把家安在拉薩，是不折不扣的西藏人。”

的確，西藏300萬各族群眾，也早把他當成了自己人、一家人，許多人提到“門巴將軍”，總要在前面加上“咱們的”3個字。

在西藏，有病到總醫院治，有困難找李素芝，已成為一種共識。

李素芝一生清正廉潔，秉公辦事。但他也會“循私”，簽字最多的是免費醫療；他從不溜須拍馬，有一説一。但他也會“服軟”，為民求人時嘴巴很甜；他向來疼愛部屬，寵著大家。但他也會“翻臉”，誰對不起群眾都會受到嚴懲……

這位史上最忙的將軍院長，到底還能走多遠？

他説：“只要西藏軍民需要，我願意一直走下去。”

記者問：“放棄上海的工作，後悔過沒有？”

他沒有正面回答，但説出無怨無悔的心聲：“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會來西藏。”

他還用風趣的語言比喻：“你們記者持續開展 ‘走轉改’活動，我們也一樣。就是堅持走到偏遠的基層去，轉變服務作風，改善醫德醫風。”

實話實説，李素芝取得百餘項科研成果，頂著無數榮譽光環，完全有資格鬆口氣，但他居功不攬，一往無前。

回望李素芝走過的萬水千山，記者猛然明白了他不捨萬里巡診路的真正原因——

那就是——把“共産黨員”和“人民軍隊”的金字招牌，日復一日地刻在千層凍土之上，刻進百萬群眾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