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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救人溺亡遺體被偷埋 父親上訪12年討説法

發佈時間:2012年08月15日 07:09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青年報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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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偉華已經死了12年,但在父親江志根心裏,兒子一天也沒有離開過。12年來,江志根只做了一件事情:為兒子“正名”。

  在江蘇省句容市古村,江偉華的名字幾乎無人不知。每當江志根在路上遇到熟人,總會被問起:“‘見義勇為'辦下來了嗎?”

  2000年五一長假的最後一天,江偉華躍入村中水凼,把溺水的同學向岸邊推了一把,便再也沒能上岸。

  如今,原來窯廠挖土形成的大小水凼已經被改造成魚塘,在連片的田野中閃閃發亮。江志根伸手一指:“喏,那就是我小孩救人的地方。”

  江志根起初並不知曉兒子為何溺水身亡。直到他以“未設置警示標誌”為由將窯廠告上法庭時,廠長妻子才告訴他:“你兒子是救人死的。” 4個目擊現場的男孩也表示,江偉華是為救人而溺亡。被救者的家人害怕被索賠,便挨家央求:“別説出去。”

  絕望中的父親雙眼一亮,“我兒子是英雄,一定要討個説法。” 他蒐集了目擊者們的書面證明,準備為兒子申報“見義勇為先進個人”。為此,他辭掉了原本收入不錯的一份工作,連家裏的田地,也撂荒不管了。

  蹬着一輛自行車,江志根開始奔走。幾乎每天,他都要騎車15公里到句容市,“下雨才坐汽車”。每個月,他會騎車去鎮江、南京好幾次。“50公里的路,順風騎4個鐘頭,逆風騎六七個鐘頭。”

  他一路打聽,從鄉鎮到省城,跑遍了各級派出所、公安局、民政部門和見義勇為基金會。不識字的他還買了本字典,從“日月山水”學起,直到能把文件、材料讀個大概。

  “我從來沒鬧過”,江志根説,“好漢不吃眼前虧”。有人接待,他就遞上材料,把兒子的事講一遍。吃了閉門羹,他就站在大門口,默默地等到下班。

  有的辦事人員被他纏煩了,把他的自行車藏起來,告訴他“車被偷了”。他就又買一輛,繼續跑。

  當時正在籌備的句容市見義勇為基金會曾給這位執拗的父親發了2000元慰問金,但江志根不滿意,“這不能證明我兒子是見義勇為”。

  在他看來,只有一樣東西最重要:紅本本,上面是燙金大字“榮譽證書”,翻開是兒子的名字。

  與此同時,不少人卻在試圖忘掉江偉華這個名字。那個被“推了一把”獲救的小夥伴卻沒有感謝江偉華一家。在被人問到江偉華是否救了他時,他只説了三個字“不知道”。兩家人也因為賠償問題鬧翻。

  然而,更多的人卻因江志根而記住了他的兒子。“好多好多年啦,一直在跑”,鎮江市見義勇為基金會秘書長卞大慶表示。一些機構的領導已經換了幾任,很快,新到任的負責人又會見到“又黑又瘦”的江志根,聽到江偉華的名字。提起這個孩子,他們會毫不猶豫地表示“看過材料,知道他的事”。

  江偉華曾是全家人的希望。叔叔表示“要攢錢給濤濤(小名)上大學”;伯伯也説,“上大學要到北京去,最好念個‘研究生'”。最終,懷揣“到北京看兒子”夢想的江志根只有一個人北上。他坐硬座,有時甚至站到終點。他常常住5元錢一晚的大通鋪,也曾啃着半個饅頭,和流浪漢們擠在立交橋下,“聊聊天兒,一晚上就過去了”。他拒絕“訴苦”,因為這是自己選擇的路,“不能讓別人看笑話”。

  幾年下來,他熟知京城每個相關部門的具體位置。説起一些北京地名,他能馬上指出,哪一個單位就在附近。

  在江偉華死後,母親王世珍剪碎了兒子所有的照片。江志根從剪刀下奪出兩張來,始終揣在身上。

  照片上的江偉華圓臉,圓眼睛,虎頭虎腦,神情有些嚴肅。“12歲就有這麼高了”,江志根在自己額前比劃着,“有一米六”。父子倆總玩“對撞”的游戲,“撞着撞着就撞不動他嘍!”

  這個剛剛長大的小男子漢形象一直活在江志根心裏,讓他渾身“有勁兒”。然而,他和妻子的生活卻像他棄置的田地一般漸漸荒蕪。

  十多年前,江志根家算得上村裏的富裕戶。在他家的兩層小樓周圍,儘是低矮的泥瓦房。如今,周圍的房子都蓋起來了,兩層小樓也漸漸不起眼了。而屋內最醒目的擺設便是一摞摞複印材料,“寧可不吃飯,也要印”。

  在數次變賣家中值錢之物後,江志根仍然背着十幾萬元債務。眼下,夫妻二人的日常開銷全靠王世珍在南京做保姆來負擔。王世珍從來不會談起兒子,然而,當旁人播放一段當年錄製的有關兒子的新聞片時,這個沉默的女人猛地站起來衝出房門。

  “他曾經多風光的”,一位村民回憶。如今失去獨生兒子,加上貧窮,江志根變成了人們可憐的對象。

  可兒子依然是他的驕傲和希望。他想把想象中的“榮譽證書”彩印出來,貼滿村子,“讓他們看看,我江志根不是沒有兒子!他是為救人才犧牲的!”

  説起來,村裏人的態度始終涇渭分明。一部分村民認為年代久遠,江偉華是不是救了人,已經説不清楚。一部分支持江志根,“小孩做了好事就得給榮譽”,100多名村民還曾為他申報“見義勇為”集體簽名。

  在同學馬增平的回憶中,江偉華是個老實孩子。面對老師的訓斥,“別的男孩都嬉皮笑臉,而他老是悶不作聲”。作為江偉華溺亡的目擊者之一,馬增平很快不再説話。對他來説,這個名字代表着一段早就想要忘卻的記憶。

  當年在場的幾個男孩,都已長大,遠走他鄉,成家立業。學校改了名字,老師也退休了。窯廠幾年前被炸掉,水凼被挖成魚塘。對村子來説,時間正在逐漸抹去江偉華存在的痕跡,但對父親來説,關於兒子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在江志根眼裏,“成績七八十分,有點兒淘氣”的江偉華其實非常懂事。母親病了,他會忙着燒開水、拿藥。父親忙,他準備好飯菜,“等爸回來一起吃”。村裏的一位老人回憶,一日大雨,她獨自趕鴨回圈,手忙腳亂。江偉華放學路過,把書包往樹上一挂,“啥也沒説就過來幫忙”。而學校老師給他寫評語,也專門寫到“成績一般,但樂於助人”。

  這並沒有成為江偉華的墓誌銘。事實上,他連塊墓碑也從未有過。

  出事當天,“怕江家‘抬棺鬧事'”,這個小男孩“連衣服都沒換就被窯廠秘密抬走埋掉”。此後的5個月裏,他小小的棺木被挖出3次,重新找地埋葬。從水溝邊到山包上再到田埂間。連父母也不知道兒子究竟被埋在哪。

  找到兒子的第四座墳塋時,一方雪白的布料被撐起來,遮擋住小小的墳包。父親一鋤一鋤刨着墳上的黃土。而母親被人拉扯着,哭得聲嘶力竭。

  棺蓋打開一半,江志根只看了一眼。“是我兒子的鞋。”他馬上背過身去,不忍再看。

  他後悔了。平時教兒子,“做好事有好名聲,娶老婆都好娶”,如今,兒子做了好事,“卻連張證書也沒有”。

  剛開始,有人糊弄他,“見義勇為都沒有證書”。他便天天守着電視,一聽到相關報道,就記下名字到處尋訪,直到收集了一沓子“證書”複印件。

  也有人按着他的手在“保證不再上訪”的文件上簽字,他不肯,只簽下“按法律法規辦事”。

  他還特別關注國家和地方關於“見義勇為”政策的變動,講起來頭頭是道。

  2011年末,在他的努力和中華見義勇為基金會秘書長郭玉英的幫助下,江偉華的名字,再次出現在一份文件上。一場由江蘇省、鎮江市、句容市見義勇為基金會派員參加的會議討論認定:“江偉華在他人遭遇危險時能有勇敢救助的行為……應予褒獎。”江志根得到了一紙文件、5萬元困難補助和“最高標準”的10萬元撫恤金。可他依舊不滿意,“獎狀呢?!”

  他要繼續找下去。

  今年5月,民政部發佈最新政策,將見義勇為撫恤金標準大幅提升。很快便有人質疑,江志根的堅持是為了錢。“他們曾説給我20萬,讓我別找了”,江志根表示,“這根本不是錢的事”。他只想把“困難補助”的名稱改成“獎金”,再補發一個“見義勇為”的榮譽證書就好。

  然而,江蘇省見義勇為基金會郭建新秘書長表示,“根據未成年人保護法的相關精神,不提倡未成年人見義勇為”。所以,也就不可能對江偉華的行為進行鼓勵和宣傳。

  倔強的父親依然在路上。當被問及老了怎麼辦時,57歲的江志根表現出少有的茫然:“爛泥蘿蔔,扒一截,吃一截吧。”

  穿過一段密不透風的樹林,一座不足半米高的墳包在草叢中顯現出來,沒有墓碑,沒有名字,沒有鮮花,江偉華就長眠於此。新鮮的翠竹在雨後冒出來,佈滿這一小塊墓地。

  那是2000年5月7日午後3點多鐘,江偉華剛和小夥伴從一處較淺的水凼,洗凈身上的泥巴往回走。就在這時,呼救聲傳來。他們隨即看到,有認識的同學落入較深的水凼。

  “我去救吳德飛!”

  這是江偉華生前的最後一句話。這個平時調皮搗蛋的小男孩兒大喊一聲,一躍入水,把小夥伴推向岸邊,自己順勢滑向了水凼中心。他撲騰着下沉,“還在水中翻泡,看得見頭髮”。

  3個窯廠工人很快被孩子們叫到水邊。但伸腳試探後,他們表示“水太深、水太冷”,無法施救。

  當江偉華被村民從3米深的水底打撈上來時,許多人都看到,他連衣服也未曾脫去。

  還差一天,他就滿12歲了。母親早就想好了,這是孩子本命年,大碗白麵裏要窩兩個荷包蛋,再炒上幾個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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