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墻上留下的車胎黑印

法拉利在中華門古城墻上漂移視頻截圖

5月7日，南京，一輛法拉利限量版跑車停在中華門 IC供圖

　　責任追究卻被輕描淡寫，古城墻“受傷了”

　　5月15日，法拉利跑車“飛”上南京古城墻玩“漂移”的新聞已經逐漸淡出視野。在“主角”中華門城堡上，上午9時多，在南京已經開始有不少遊客，趁著太陽還不是很曬的時候，倚著城堡擺“甫士”拍照留念。只有很少的人會注意到，在城墻地面上，依然留著幾道黑色的輪胎印。

　　“8萬元做了8000萬元的廣告，法拉利賺翻了。所長被撤職，法拉利毫發無傷。”一位熟悉內情的南京文物界老行尊表示，“中華門事件”中，主管部門首先是肇事幫兇；其次是受害者：每年遞增的贏利目標“逼良為娼”；再次是被騙者：法拉利在合同中根本沒有提及“漂移”。在整個事情中，最大的獲利者是肇事者法拉利：將責任甩得乾乾淨淨，用8萬元創了8000萬元都不止的宣傳效益。

　　法拉利城堡玩漂移

　　留下道道車胎黑印

　　5月6日晚，在南京著名的景點———中華門城堡，上演了這樣一幕：一輛法拉利跑車，在寬度僅有10米的城墻上玩起了“漂移”，並留下了數道明顯的剎車痕跡。

　　法拉利怎麼“飛”上有600餘年歷史的國寶級文物？原來，5月4日，法拉利南京經銷商找到管理中華門的中華門城堡管理所，經過協商，提出租用1天場地舉辦活動，費用是8萬元。

　　中華門城堡管理所所長楊厚銀説，這並不是一個公開的大型活動，而只是一個答謝客戶晚會，更沒有提及“漂移”。在楊所長出示的一份協議書上，記者看見，協議雙方為中華門城堡管理所和南京快意汽車貿易公司。協議書上註明，活動主辦方租借中華門城堡，不能損壞文物。

　　但法拉利顯然沒有遵守協議。

　　5月6日晚上10時半左右，中華門城堡門口出現了一輛大吊車，吊車的吊臂下，一輛紅色的法拉利跑車十分耀眼，這便是活動“主角”———新款法拉利跑車。

　　一個多小時後，跑車被吊到城堡的三層平臺上。根據“市民”拍的視頻，一位光頭車手隨即開始試車，在只有10多米寬的城堡上玩起“漂移”，排氣管噴出火星，發動機的轟鳴聲更是響徹上空。不到1分鐘的“漂移”後，城墻地磚上便留下了深深的輪胎黑印。

　　根據中華門的正常開放時間，晚上9時已經閉門謝客，遊客根本不可能再上城堡。究竟是誰拍攝的法拉利“漂移”視頻？羊城晚報記者發現，媒體都對此語焉不詳，或者説是“市民”所為，但顯然，這些“市民”並不是普通買票遊覽的遊客或市民。

　　城堡所長説請示過

　　文物部門説不知情

　　法拉利“騎”上國寶級文物，而且做出損壞文物的粗暴行為，主管部門怎麼説？奇怪的是，不同的主管部門説法不盡相同，甚至互相矛盾，似乎重演了一場“羅生門”。

　　所長楊厚銀錶示：“這個活動就是個冷餐會，主辦方邀請了全國各地的法拉利車主過來聚會，展示下法拉利的跑車。活動當晚就結束，並全部撤出”。考慮到只是展示，對城墻不會有影響，因此簽下了協議。以前中華門城堡也舉辦過類似活動，例如航空公司航線開通，銀行的銀行卡發佈會等等。

　　由於中華門城堡是國寶級文物，按照規定，活動應當向南京市文物局（注：現被併入南京市文廣新局）甚至是國家文物局申報，但南京市文廣新局、國家文物局都表示對中華門事件並不知情。

　　對於舉辦活動需要的手續，楊厚銀錶示：“需要的材料早就備齊送交秦淮區旅遊局和南京市文廣新局，進行登記備案。這個備案就可以了，不需要有關部門的書面批示和回復。”

　　楊厚銀説有備案，文廣新局卻表示不知情。南京市文物局文化綜合執法支隊隊長曾公開表態：“任何單位部門不能擅自利用南京城墻進行生産經營，搞車展明顯屬於經營活動。”

　　秦淮區旅遊局新聞發言人金界春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知道當時雙方簽訂合同，合同裏還有專門的關於中華門城堡的保護條款，但很遺憾對方並未遵守。“這個活動中華門城堡管理所確實是向區旅遊局彙報了，但沒向其他相關部門報備。”按規定，活動之前應該向文物部門備案，沒有向文物部門備案是管理所的失誤。

　　“深喉”揭底

　　盈利指標讓文保鋌而走險

　　“中華門事件”掀起軒然大波。一位南京文物界老行尊“深喉”接受羊城晚報記者專訪時稱，之所以中華門願意把城堡租借給法拉利，並非不懂風險，而實在是上級部門每年遞增20%的盈利指標在“揮鞭子”，“逼良為娼！”

　　硬指標“逼良為娼”？

　　羊城晚報：作為文物管理企業，中華門城堡管理所不知道中華門的珍貴价值嗎？為什麼會答應在城堡上進行有風險的商業活動？

　　“深喉”：我只能説是“逼良為娼”。為什麼？像中華門這樣的景點，一年要完成幾百萬元的景點盈利指標，這個指標還不是固定不變的，每年要遞增20%，不管你的旅遊形勢好還是壞。遊客不可能每年遞增20%，景點的門票收入不夠，完不成任務的話，從上到下都要挨罵扣錢，怎麼辦？只能到處找錢！聯絡企業搞活動是最來錢的辦法，法拉利就是這樣一個聯絡來的項目，出借1天就可以拿8萬多元。不要説中華門歡迎，所有景點都歡迎吧。

　　羊城晚報：這種硬指標是每個景點都有嗎？

　　“深喉”：幾乎全部景點都有盈利的硬指標。這種指標，甚至把人引到邪路上去。我就知道有一位主管，因為超額完成指標而陞官了。別人每年完成20%的遞增額已經是謝天謝地，他能完成30%。當時我們都看不懂，好像也沒有什麼舉措，怎麼收入就這麼火呢？而且連續三年都是這樣。這個人工作做得好，自然升了官。但他一走，接任的人竟然被抓起來了，原來在過去的三年裏，單位賬面上累計虧空了3000多萬元。當年他為了“增收”，把單位的資産抵押貸款，然後拿著貸款充當盈利粉飾成績、打點各個部門送禮，表面看起來無限風光，賬面上全是窟窿。三年下來，政績上去了，整個企業被吃空了，他陞官走人。接他的下一任人又是個呆子，到了單位後，發現連工資都發不出來，怎麼辦？只能做一些違反財務制度的小動作，就因為這些小動作，整個班子一鍋端，前任則一點事情都沒有。最後單位被變賣、改制，職工們拿幾千元買斷工齡全部遣散。

　　羊城晚報：這種“逼良為娼”的事例，在文保景點普遍嗎？

　　“深喉”：很普遍。

　　法拉利“金蟬脫殼”？

　　羊城晚報：根據事件回放，法拉利“漂移”應該是淩晨發生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人拍的視頻？

　　“深喉”：這就是很有意思的地方了。即使沒有其他安排，中華門晚上9時也要關門。遊客們最遲10時也應該全部散去了。即使在城堡外面市民可以拍攝到吊車把跑車吊上城頭的視頻和照片，也不可能再走到三層城堡平臺上去拍“漂移”的視頻。所以，這個視頻不可能是遊客或者普通市民拍攝的。

　　我仔細看了那段視頻，鏡頭是對著汽車正面拍的，連駕駛員的光頭和神情都拍得清清楚楚。普通的陌生人不可能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對著一輛做高難動作的跑車拍視頻，也拍不出這麼好的質量。這也再次證明視頻不是普通人拍的。

　　視頻同樣不可能是媒體或者管理所的工作人員拍攝的。活動在第二天舉行，當天晚上並沒有邀請媒體。工作人員都有文物保護意識，如果看到跑車在城墻上試車，阻止還來不及，即使假裝不知道，也不會自曝其短，拍視頻上網公之於眾。

　　排除掉幾種可能，這個視頻應該就是法拉利的工作人員組織拍攝的。

　　羊城晚報：法拉利受到懲罰了嗎？

　　“深喉”：現在還沒有。法拉利聰明到什麼程度？在事情徹底炒大之後，法拉利中國地區總裁范艾聞專門來南京道歉。范艾聞説，深深地表示道歉，這件事件不應該發生，這是經銷商的行為，也是他們沒有想到的事。同時要求經銷商積極配合有關部門調查，對中華門城堡古城磚造成的損失進行賠償。至於協議上説的活動嘛，政府部門説不辦那就不辦吧，反正國內這麼多媒體已經登出了新聞。法拉利花了8萬元，相當於做了8000萬元都不止的廣告。

　　輕輕一句道歉，就讓肇事者法拉利擺脫了被譴責的窘境。媒體雖然罵得厲害，但都集中在中國人怎麼沒有保護好文物、經銷商怎麼不接受採訪，卻沒有人問一句：為什麼法拉利跑車要主動騎上中國的國寶文物，主動去破壞文物？！法拉利的這一套，簡直是天衣無縫的商業策劃。我們國內的主管部門、領導、報道的記者，都被他們耍了，最後還沒有辦法，只能把城堡所長撤職調離，總之，所長成了堵槍眼的人，法拉利坐收漁翁之利。你説法拉利違約也沒有用，它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只要把車子吊下去就成了，沒有任何的處理和懲罰。

　　羊城晚報：你也是文物界的一位主管人員，如果是你，怎麼辦？

　　“深喉”：如果是我，不管是經濟原因、還是上級命令，如果不得不讓法拉利上城墻，我一定要看牢現場，保證他嚴格執行協議，絕對不能玩“漂移”！其實，如果只是按照協議，把跑車當展品用，法拉利上城墻還是可以接受的，因為每年秦淮燈展的重量，都是法拉利車的百倍。但是“漂移”在協議裏面是沒有的。

　　羊城晚報：如此損壞文物，法拉利不會受到嚴重懲罰嗎？

　　“深喉”：我又沒炸城堡，城堡也沒有倒，就是幾道輪胎黑印，其他影響現在都看不出來。至於司機更好處理了，法拉利只要説“他是擅自這麼做的，我們把他已經開除了”，一下子就“金蟬脫殼”了。

　　文物局“丟卒保車”？

　　羊城晚報：5月8日，南京秦淮區旅遊局決定，免去中華門城堡管理所所長楊厚銀的職務，調離中華門城堡管理所。所長説請示過文物部門，而文物部門有否認，究竟是誰在撒謊？

　　“深喉”：記者當時問所長，你們要想經濟創收，那麼知道不知道中華門城堡是文物、需要保護？所長説，我們知道。記者再問，向文物部門申報過嗎？所長説，申報過，人家同意了。記者又到文物局採訪，文物主管領導説，不知道，所長沒有請示過。其實啊，（文物部門）知道！

　　據我了解，管理所是向文物部門備案過的，就算沒有備案，也是打過招呼的。但如果這個（備案的）事情捅出來，怎麼收拾？那肯定要死咬説“不知道”啊。反正所長勢必是要去“堵槍眼”的，何苦再多其他人“陪葬”？

　　羊城晚報：所長被冤枉，不會把事情抖出來？

　　“深喉”：免職不等於撤職啊，就是先挪到其他位置，説不定對方感激還來不及呢，誰還追究被冤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