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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後農民工因女兒患重病致貧 16歲起進城打工

發佈時間:2012年02月22日 20:00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中國青年報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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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汪正年和彭雙芹剛剛得知女兒患上重病 王辰攝

汪正年夫婦背著小女兒下山治病 趙涵漠攝

汪正年夫婦在家中 趙涵漠攝

  天還沒亮,屋裏只有一隻燈泡帶來的昏黃光線。24歲的妻子彭雙芹攤開一件粉紅色的小棉襖,仔細地放在火盆邊烘去潮氣,然後把它穿在不滿半歲的女兒身上。32歲的丈夫汪正年蹲在門口,呼嚕嚕地吃著一碗清湯麵條。

  這是正月十五的清晨。農曆新年的最後一天,貴州省銅仁市石阡縣的這個家庭卻沒什麼過節的味道。汪正年將熟睡的女兒放進背簍,又蓋上一層花毛毯。隨後,他從臥室裏取出家中最後一筆錢——4張百元紙幣,小心翼翼地展平,放進自己破舊的黑色錢夾。

  汪家小女兒名叫“樹琳”,出生沒多久,就被查出患有重度地中海貧血。如果不能獲得有效治療,她很可能在幼年夭折。

  這種需造血幹細胞移植才有可能根治的病,徹底打垮了這個脆弱的農民工家庭。為了“或許能更多報銷”的醫療保險,在廣東肇慶打工的汪正年夫妻帶著女兒回到大山裏的老家。幹細胞移植的花費是“天文的數字”,眼下,樹琳只能靠輸血暫時緩解病情。每個月兩三次輸血,要耗掉1000多元,這個家庭很快就被一袋袋的鮮血拖垮了,“像水洗過一樣”。

  隨之垮掉的,是汪正年“很大的願望”。自打16歲小學畢業後,他就離開寨子,進入城市打工。這個80後如今會用手機發微博,能説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也會在與人道別時用英語説一句“Bye-bye”。他曾經夢想著攢下一筆錢,買一輛屬於自己的汽車,開個傢具廠,“這輩子不用再給別人打工”。

  但眼下,汪正年明白,他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一家人的日子,可能就這樣被困在連汽車也無法開到的寨子裏,“過一天算一天了”。

  上午8點,夫妻倆背著女兒出發了。山路在懸崖邊上,一些地方僅有雙腳寬,一路都是陡坡。再穿過佈滿石頭的河灘,經過龍川河,然後,他們才能擠上半小時一趟的小公共汽車,最終到達縣醫院。

  冬雨下了一整夜,他們的鞋子很快就被黃泥糊住了,山路上只有兩人“吧唧吧唧”的腳步聲。

  殺不起豬的新年

  汪家祖祖輩輩都住在山裏。從山腳望上去,人們看不見藏在大山褶皺裏的寨子。而從汪家的院子望下去,是一層又一層山坡,山腳寬闊的公路看起來就像條白絲線似地挂在盡頭。

  汪正年夫婦和兩個女兒,與60多歲的父母住在一起。那是一間上世紀80年代蓋起的老房子,青黑磚墻填滿了木頭框架。“現在,沒人修這種房子了,家家都要修磚房。”汪正年站在院子裏説。他頭髮蓬亂,深藍色西裝外套上的灰泥撣也撣不掉。

  去年10月底,樹琳被確診為重度地中海貧血。因為時不時就要送孩子去醫院,汪正年已經沒法在離他們村10多公里的縣城找份穩定的工作。而如果只是守著田地耕種,農作物的收成僅能維持寒酸的日常生活。

  這個打得一手好傢具的年輕人開始“賣力氣”。

  從貴陽通向石阡的高速公路正在山下不遠處施工,這意味著原本8個多小時的路程可以大大縮減。有時,天還沒亮,汪正年就和親戚們約在村口,去高速路做一天零工。他學著砌邊溝,或者與人合力抬走1000多斤的石頭。

  “都是肩扛的活,特別累。”這個身高只有1.6米的男人説。不過,一天做上10來個小時,他能賺到80元錢。有時,縣城的小裝修隊找他去做臨時工,一天也能賺上75元。

  可並不是每天都能等來這樣的活計。閒時,汪正年就隨母親走進梯田。地里長著蘿蔔、娃娃菜和豌豆尖。他們將三四十斤青菜放進背簍,擠上清早6點的小公共汽車,在農貿市場鋪個小攤,以每斤1.5元的價格賣出去。

  可是,只要女兒發病,這些用力氣換回來的錢,就會迅速流進血袋,輸進奄奄一息的樹琳體內。

  這個家,越過越衰敗了。曾多次到汪正年家採訪的上海記者劉行喆還記得,去年春節前,夫妻倆從肇慶趕回老家,還沒上山時,就接到老母親打來的電話,“水都燒好了,你們一回來就殺豬。”

  殺年豬,這可是他們一路上念叨著的事,更是農村喜慶的大日子。

  但今年,為了給樹琳治病,豬早在過年前就賣掉了。今年的年貨只有一條魚,以及稍有富餘的親戚們送來的幾塊臘肉。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嘗到肉的滋味了。自打樹琳帶著病回到寨子裏,整個家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平日裏,他們只能在黑黢黢的灶上燒沸一鍋水,燙起豌豆尖,舀一小勺豬油和辣椒就成一餐。

  臘月裏,1月8日一大早,同寨滿叔家殺豬,汪正年帶著3歲的大女兒藍玉過去幫忙。戴著紅帽子的藍玉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還問道:“爸爸,我們家什麼時候殺豬過年?”

  年輕的父親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女兒。回到家,他拿出別人送的舊手機,發了一條微博:“我什麼時候才能給爸爸、媽媽、小孩這樣的幸福?我也是在盼望這一天啊!可是怎麼沒有。”

  女兒出生前,很多人相信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2月6日,正月十五,上午9點多,汪正年在縣醫院挂上了號。兒科診室裏擠滿了哭鬧的嬰兒和焦急的家長。這會兒,被彭雙芹抱在懷裏的樹琳倒是很安靜,她瞪著眼睛打量著四週,直到一個“白大褂”走近才“哇”一聲哭鬧起來。

  彭雙芹知道,女兒“怕死了”穿白衣服的人。每個月,他們都要為她抽血化驗和輸血治療。輸血的六七個小時裏,針頭都得插在這個白胖娃娃的額頭上。沒有病床可供休息,彭雙芹和丈夫只能坐在走廊裏的椅子上,輪流抱她,喃喃地哄著她。

  正是這個女兒的誕生,讓全家陷入了絕境。但在樹琳出生前,很多人都相信她是一個“有福氣”的孩子,她甚至還曾是一部紀錄片裏“未露面的童星”。

  去年春節前,來自上海《東方早報》的一個攝製團隊準備為騎摩托車回家過年的農民工拍攝一部紀錄片。

  曾有評論者用“令人動容的長途跋涉”形容這艱難的歸家旅程。10萬名農民工,帶著老婆孩子和年貨從異鄉啟程,騎著摩托車奔向故鄉。廣東肇慶境內的321國道上,一天中就會有超過7000人的摩託大軍經過。

  2011年1月24日從肇慶出發的汪正年,只是這10萬人中極其普通的一個。在過去一年多裏,他在建築工地攪混凝土,彭雙芹則在鞋廠車間裏做工。他們與另外兩戶同鄉一起,準備騎三輛摩托車回家過年。

  這將是一趟長達1350公里的旅程。

  直到紀錄片完成後,汪正年才告訴跟拍的記者,他載回家的,並不只有妻子、一年多攢下的7000多元積蓄和一個鼓鼓囊囊的紅色旅行袋,同時還有妻子肚子裏剛剛孕育了兩個多月的小生命。

  這對年輕的夫妻還記得,突然發現的懷孕並沒有讓他們改變原定的回家計劃。擺在面前的現實不容許他們選擇更安全的旅途:如果乘坐長途客車,兩人要花掉1000多元;而騎摩托回家,只需不到300元。

  除了肚子裏的孩子,在老家,大女兒藍玉已經兩歲多了。

  藍玉在肇慶出生,但7個月大就被送回石阡。家裏沒有電話,每週兩次,60多歲的奶奶抱著孫女到更高坡上的堂嫂家,等著汪正年把電話撥到這裡,短暫地聊上幾分鐘。

  “非常想念她。”年輕的父親有些哽咽,“希望回去的時候她長高點,會叫爸爸媽媽了。”他露出了嚮往的笑容,可同時,淚水也涌到了眼眶。

  但他們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如果將藍玉留在肇慶,就意味著雙芹要放棄鞋廠的工作和一份並不豐厚的收入。他們心裏存著很多長遠的計劃:盡力多賺錢,先把結婚時辦酒席、嫁粧欠下的4萬元債還清,節儉著過日子,將來就可以攢錢接藍玉到教學質量更好的廣東上學。“書讀得多些,女孩將來做工、生活都容易些。”汪正年説。

  可就在他們離家的日子裏,藍玉曾溜出祖母的視線。那次,一隻滾燙的燒火鉗被碰掉了,燙在小女孩的臉上。褐色的疤痕如今仍像個洗不掉的印記,長在藍玉的右臉上。

  為了多賺錢,前一年的春節他們並沒有回家,也沒有看見孩子。

  不過,2010年是一個好年,他們還清了債務。“心裏特別高興嘛,可以看父母和小孩了。”在紀錄片裏,汪正年説起家鄉時,高興得笑出了聲。

  帶著他們的全部積蓄,和一個仍在母親體內的小生命,他們終於要回家了。

  娘胎裏的漫漫險途

  但這是一段極其危險的旅程。他們將從白天騎到黑夜,從這個國家的富庶之地區騎到貧窮的山區,從平坦的公路騎到積雪結冰的盤山道。

  汪正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路途的危險。在以這趟旅程公里數為名的紀錄片《1350km》中,他對著鏡頭笑了一下:“家裏人只是盼望著你今天出發了,後天就到家了。但自己卻還不知道後天到不到得了家。”

  在回家的10萬人裏,有人不幸死在了這條路上,也有人到家時整整瘦了13斤。汪正年載著妻子和還未出世的女兒,他知道自己得更加小心。

  出發前,侄子送給他一個“低音炮”和一個MP3。汪正年興致勃勃地下載了幾首“提精神的歌”,比如《財神到》、《上海灘》。可這震天響的音樂快要讓孕婦雙芹煩死了,“耳朵差點聽爆了”。

  不過,吵鬧的歌聲並沒有伴隨旅程太久。氣溫越來越低,兩邊的樹枝已經挂上白色的冰挂,就連頭盔上也結滿冰碴,汪正年不停地抬起手蹭著鼻涕。在結冰的路面上,他們不停地摔車。音箱很快就被摔得沒了聲響,隨後,為過年特意買的新衣服也被劃出了口子。

  如今,人們很難從這部紀錄片中看出,被羽絨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彭雙芹懷有身孕。但每到摔車的“那一分鐘”,汪正年就會猛地擔心一下。一路上,孕婦雙芹已經數不清自己多少次摔在冰面上。

  當發現妻子靠在自己背上睡著時,汪正年擔心地停下車。

  “不要睡著了,哎?”他回身敲了敲妻子的頭盔,“咋個樣?咋個樣?餓了是不是?”

  彭雙芹並沒有回答,但她睜開了眼睛。摩托車又繼續前行了。

  開著汽車一路跟隨他們的記者魯海濤還記得,前面的3輛摩托車“沒完沒了地迷路”。他們沒有GPS導航,甚至沒有一張地圖。他們手裏只有一個筆記本,其中一頁被翻捲了邊兒,那張紙上記錄著路線圖——從肇慶到石阡要經過的地區,上面絕大部分都是錯別字。

  到了離家只有90多公里的羊場鎮,雪下起來了,氣溫已經低至攝氏零度以下,摩托車幾乎只能滑行,妻子們伸長雙腳、蹚著地面,試圖為車增加點阻力。但這條路還是太危險了。同行的堂哥將妻子送上了60元一位的大巴車。但彭雙芹卻不願坐大巴,“那路難走的,陪在他身邊才安心。”

  原定行程三天兩夜,最終在不斷的迷路和摔車中被延長為五天四夜。

  到家前,汪正年扯掉了臟兮兮的裹鞋布。在縣城的市集上,他買了兩斤包裝漂亮的糖果。然後,他費力地將摩托車推上坑坑洼洼的山路。

  已經一年多沒見的女兒藍玉被奶奶拉著,站在泥濘的小路上等爸爸媽媽。她怯怯地看著眼前彭雙芹伸出的雙手,轉回頭走了。

  回到家,汪正年“怕媽媽心疼”,絕口不提路上的辛苦與危險。他笑呵呵地告訴母親,“我開摩托車,很高興,一點都不累,到處可以看世界。”但背地裏,他哭了。

  那時候,覺得未來很簡單,想有點什麼,都會有的

  為了迎接二女兒樹琳的降生,汪正年和彭雙芹決定暫時留在老家。

  這倒並非一個無奈的選擇。儘管離開老家僅僅一年多,但汪正年驚喜地發現自己就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電話裏父母常常提到的高速公路,正在緊張施工中,“以前覺得山區高速很難通,可現在感覺一下子就要修好了”。八一大街上的木板房如今都變成了磚房,縣城裏“連十幾二十層的樓都有”。在他們開著摩托車經過的一個路口,甚至架起了過去只在肇慶見過的紅綠燈。

  他並不知道,在某個傍晚,這個“交通要道”曾有失水準地雙向同時亮起紅燈。石阡的變化,讓汪正年感到有希望:“如果有穩定的工作,我也想留在這裡,照顧父母和孩子。”

  一切看上去都很順利。他很快就在縣城謀到了份工作——在傢具廠噴漆。剛開始,月薪1500元。因為他幹活賣力,工資很快又上調了200元。對於汪正年來説,“這待遇挺不錯”。他僅有小學學歷,儘管曾專門學過做傢具的手藝,但小時候放鞭炮炸斷了左手兩根手指,在肇慶的大廠裏,總是剛到體檢這關就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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