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下午3點，信泰集團廠區內依然由保安重兵把守，只有公司高管、會計師事務所和政府人員可以入內。

胡福林。資料圖片

　　“好人”這是員工對溫州眼鏡大王胡福林的一致評價，1.7米的個子，胖胖的，憨厚親切。在朋友和供應商的眼裏，胡很講信用，是很負責的一個人。就是這樣一個人，突然拋下一切，在巨大負債下逃跑了，成為溫州民間借貸危機中的標誌性事件。與他的很多溫州同鄉不同，眼鏡大王沒有栽在高利貸手裏，沒有虧在股市和樓市裏，卻倒在一筆無力償還的銀行貸款面前。

　　10月10日下午，出逃20天后，胡福林回到了溫州。他回來之後，一切都能平息嗎？本報記者陳小瑛 溫州報道

　　A 老闆不在的20天

　　10月9日晚間，浙江信泰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胡福林從美國回到上海。溫州甌海高新區管委會黨委副書記魯汝慶向記者證實，10月10日下午2點半，胡從上海回到溫州。公司保安也告訴記者，下午胡福林還到了公司開會。

　　聽説老闆胡福林回來了，26歲的小朱打消了回家的念頭，她想繼續在信泰塑膠廠8號棟樓幹下去。自18歲來溫州打工起，她就在信泰呆著，從沒想過換工作。回想過去驚慌的20天，小朱五味雜陳，讓她放寬了心的是3萬元存款不會打水漂。

　　9月20日，持有美國綠卡的胡福林走了，第二天給公司執行董事胡明芬打來了告別電話，叮囑公司財務人員把八、九月的工資發了。

　　9月21日晚上，信泰集團門口來了好多保安，小朱聽説老闆跑路了，因為資金鏈斷裂，但她根本不相信。她所在的中高檔眼鏡廠截至今年9月21日盈利了200多萬元，公司訂單排到了明年3月份，這麼大一個公司，怎麼可能説垮就垮。

　　22日，小朱照常上班，但傍晚時分，她接到上級主管通知，不用上班了，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慌。

　　25日，溫州甌海高新區管委會緊急墊資，將1800名員工的900萬工資全部發放，小朱拿到了兩個月工資近7000元。區委説，30日之前會發完遣散費，小朱才意識到老闆是真跑了。

　　“領到工資後，很多員工都哭了。”小朱説，廠裏幹了十多年的老員工很多，都捨不得離開。公司每年都會加工資，普工26天制10小時月薪是2700元，今年6月表現好的多加了200元，主管級別以上的人可以拿多餘的錢存到公司，月息1.5分，算是一種福利。作為主管，今年5月份她也放了3萬塊，8月派過一次利息，但老闆跑了後，這錢還沒拿到手。

　　國慶期間網上傳言老闆回國了，很多員工回到工廠打探消息。“部門的300多人每天都問我，老闆回來沒有，回來了通知一聲，他們沒出去找工作，想等老闆回來。”眼鏡事業部的一名經理告訴記者，如果不是銀行抽資的話，信泰挺過這個難關到明年就好了，很可惜。

　　在信泰的很多員工眼裏，胡福林是個好老闆，講信用，有什麼問題，只要反映到他那就會讓人去處理；很人性化，普通員工生日也會有禮物，憨厚，親切，連生氣都是面帶笑容，絲毫沒有老闆的架子，公司管理層和員工都十分穩定。

　　不論是供應商、員工還是他的朋友都認為，這樣的老闆辦企業是很穩當的，如果不是過度投資，如果不是債務危機，信泰不會走入絕境，胡福林也不會走到逃跑這一步。

　　B 過度投資引起的翻船

　　從1980年在父親的眼鏡作坊中以學徒身份學習眼鏡生意起，今年47歲的胡福林在眼鏡行業裏已浸淫了30餘年，他一門心思專心幹實業。

　　作為溫州眼鏡行業的龍頭老大，信泰的信用評級曾經一段時間是A級，這在溫州並不多見，理所當然成了大小銀行的優質客戶，競相給其放貸。“過年好多溫州的銀行行長給我拜年送禮物，三天兩頭請吃飯，求著我貸款。”胡福林曾經跟他的老師周德文説，那時候企業就是老爺，銀行成了孫子，大把大把的資金送來這直接促成了他進軍新能源的計劃。

　　1995-2005年是眼鏡行業最好的時光，胡福林深知，眼鏡行業最好的年代早已過去，政府也一直在呼籲轉型升級，並給高新企業以政策傾斜，不轉遲早就是等死，而此時，新能源在國內正炒作火爆，有錢為何不趕快幹？於是，2008年底，胡福林與中硅科技合作投資光伏太陽能，信泰集團官網顯示，光伏産品“預計2011年達到600兆瓦，年産能70億人民幣”。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告訴記者，正是因為銀行信貸寬鬆，信泰在新能源一下投資了六七個億，但三年過去，依然顆粒無收，這個行業本身就是投資大，回報週期需要六七年。

　　“過去兩年，太陽能炒作很火爆，國內很多資金一窩蜂投入新能源，導致産量嚴重過剩。”甌海高新區管委會企業管理部主任伊秀新説，尤其是歐債危機加劇後，國外經濟形勢不好，很多人不再使用太陽能用電，政府也不再補貼，光伏産品價格一路暴跌。

　　儘管光伏産業仍是虧損，但集團依然照常運轉。伊秀新説，信泰集團2010年産值為2.7億，上交稅費1100多萬元，是甌海區的納稅大戶。受制于原材料和人工、人民幣升值影響，眼鏡行業的利潤一路下滑，行業利潤只有5%，但信泰因為品牌不錯，可以做到8%或者更高。

　　這兩三年裏，胡福林高估了銀行的幫扶力量，貸款四處投資，才釀成苦果。

　　C 1400萬貸款成壓死駱駝的稻草

　　在投資新能源不利的局面下，貸款成了胡福林的一個噩夢。

　　自2010年1月至2011年7月，央行13次上調存款準備金，達到21.5%的歷史高位，銀行收緊銀根，對企業壓貸、抽貸，直接導致了中小企業資金週轉困難。很多小企業只好轉向利息更高的民間借貸，也由此推高了民間利息，按借貸時間長短和資金多少不同，月利息從2分到8分不等。

　　到2011年4月初，善於利用資金的溫州企業最終難以為繼，位於溫州龍灣區的江南皮革有限公司董事長黃鶴失蹤，光這一個月就有3家企業老闆因資金鏈斷裂而跑路。正是這時候，信泰公司財務明顯出現緊張，胡福林四處籌錢，除借來兩三分利息以上不等的民間資金外，5月份又向內部員工籌集了部分資金。一位被欠債70萬的供應商説，以前欠貨款都是七八個月，借了高利貸後，情況有所好轉，只有四五個月了。

　　知情人士稱，銀行曾對胡福林承諾先借債還貸，再借他錢。正是銀行追貸，胡福林才轉向民間高利貸，但銀行並不守信，錢還回去後，銀行卻沒再貸出來給信泰。

　　甌海高新區管委會黨委副書記魯汝慶告訴記者，信泰死於一筆1400萬到期的銀行貸款，因借不到錢來還債，雙重擠壓下，資金鏈出現了斷裂。

　　據周德文説，截至9月底，有名有姓的出逃老闆就達到90多個，一時間，溫州的民間資金更加警惕，並擠兌已放出的高利貸，用民間借貸來償還銀行貸款的方式也出現了斷裂。

　　周德文指出，靠投資房地産和礦産而被套，或者因賭博破産，甚至是低端的小企業淘汰，都不值得同情，信泰的困境卻是非常可惜的。“在高速路上，一個車開到100碼，但你要求他馬上剎車到20碼，不翻車才怪。”魯汝慶説，溫州人的個性是有10塊就會充分利用10塊，所以這次溫州問題會更加突出。

　　胡福林出走後，信泰委託中原會計師事務所進行了資産清算。結果顯示，信泰總負債大約13億，其中高利貸有三四億，欠供應商約6000萬，剩下的八九個億就是銀行貸款，而員工內部集資只有200多萬元。

　　D 他回來能改變什麼？

　　據新華社報道，胡福林出走後，溫州市、甌海區兩級黨政及市工商聯、行業協會等方面一直高度關注胡福林的去向，通過各種方式及渠道動員他回來，並表示將積極幫助他走出困境，挽救企業。

　　政府層面也開始行動，9月27日上午，“溫州規範民間金融秩序促進經濟轉型發展專項工作”領導小組成立。此外，溫州市政府組織了25個工作組，進駐25個市級銀行業機構，協助銀行業機構做好銀企融資對接，要求銀行機構不抽資、不壓貸；協助銀行機構了解貸款企業情況，防止中小企業出現資金鏈斷裂情況。隨後各大銀行也相繼表態，除降低銀行利率外，表示不會抽資、抽貸。

　　北京時間10月9日19點半，胡福林從美國回到上海。10月10日下午，胡福林回到溫州後，便趕往公司總部開會商討，但目前尚未找到如何重組的方式。有消息稱，胡福林提出了答應回國的兩點要求：一是保證他的人身安全，二是幫助企業存活下去。

　　胡福林出走後曾通過民間渠道溝通，表示自己想回來，希望確保其人身安全，並期望溫州各級政府、銀行能盡力扶持企業擺脫困境，表示願意努力對企業進行重組，重塑品牌，重振企業。他還表示自己將服從政府等方面的重組安排。他還通過知心朋友向記者表示，信泰是自己多年苦心經營的企業，因資金鏈斷裂一時出走迫於無奈，輕易扔掉自己的企業心不甘、情不願，一定會盡最大努力挽救企業。

　　“政府不可能直接拿錢救企業，只能説保護他的人身安全，維護公司運轉。”魯汝慶説，“胡福林回來後，銀行不會再逼他了，貸款會延期還，逼他對誰都沒好處。”

　　溫州市政府人員告訴記者，已經由省政府出面，向人民銀行申請金融穩定再貸款600億元，期限1年，專門用於支持溫州銀行機構增加對困難企業的融資規模，防止發生系統性風險，維護地方金融穩定，但貸款還沒有審批下來。

　　時代商務律師事務所首席律師邱世枝告訴記者，如果胡福林沒有回來，公司只會淪落到法院破産清算的結果。但他回來了，還可以找機構重組渡過難關。

　　作者：陳小瑛 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