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興出租房新政 農戶獲政府補助受商家管控

　　昨日，大興區中心村一處民房門口，貼著印有“簽約戶”的鐵牌。該村80%村民簽約，每人可獲1000元補助，村民再租房需要申請審批。本報記者 楊傑 攝

　　一項涉及7.5萬戶村民的新政，政府投入近億元，交予一家公司運營。近日，大興區“以補促管”新政運作方式、實施目的等引起廣泛關注。

　　新政主管部門大興區流動人口和出租房屋管理委員會辦公室表示，新政是為規範南部出租房屋市場秩序，將對村民及租戶在改善居住環境、維護合法權益、預防煤氣中毒等方面提供更好保障。

　　知情人透露，向每戶村民發放千元補助時，正值大興北區幾鎮拆遷，新政有效控制南部租房戶的審批權，以避免拆遷帶來的流動人口南移。

　　多名暫住大興的流動人口坦言，先是採取“建圍墻”等措施的“社區化管理政策”，現在又出了“簽約審批”的“以補促管新政”，“對於我們外地人來説，在大興租房越來越難了。”

　　10月15日中午，大興區禮賢鎮中心村。

　　村民楊大海（化名）瞅著自家門口的紅鐵牌發愁，鐵牌上印著“禮賢鎮簽約戶”。

　　“簽約戶”的身份是從今年4月份開始的，楊大海與一家名為“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的公司簽訂合同。“以後租房，自己説了不算了，要由這家公司審批。”楊大海説，他家因此每年得到政府1000元的補貼。

　　中心村像楊大海一樣的“簽約戶”佔全村的80%。這項名為“以補促管”的政策在大興區9個鄉鎮實施，涉及7.5萬餘戶村民，簽約另一方均為“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

　　如今，楊大海愁的是，簽約領錢至今6個月過去了，他多次申請出租一直未得到審批。

　　房屋簽約獲千元補助

　　1000元補助是政府出錢，“拿了錢，再出租房就不是自家説了算”。

　　禮賢鎮中心村位於大興南部，距離城區較遠，周邊亦無大型企業，出租房的需求並不大。村民們稱，單間月租在一二百元左右。

　　今年4月初，村委會大喇叭開始廣播，要實施“以補促管”的政策。楊大海等村民不清楚，也不關心“以補促管”是啥意思，就聽説“跟出租房屋有關，到村委會填張申請表，每戶每年能領1000元補助”。

　　1000元的補助，對於中心村的農戶有一定的吸引力，很多村民聽到廣播，都去填了申請表。

　　這是一張《大興區規範出租房申請審核表》，村民要詳細填寫“戶主身份信息”和“房産信息”等。楊大海稱，聽村幹部説是自願填表，1000元補助是政府出錢，“拿了錢，再出租房就不是自家説了算”。

　　楊大海心裏也盤算過，自家5間臨街房屋，若出租每間每月一兩百元，“一年收入肯定不止千元。”村裏一些已出租房屋的村民也表示不願簽約。

　　“先填表再説，也沒什麼壞處。”楊大海説，能否得到補助需要審批。他還從親友處了解到，附近幾個鄉鎮也在實行同樣的政策。

　　記者從大興區流管辦獲悉，這項名為“以補促管”的政策在大興區9個鄉鎮實施，涉及7.5萬戶村民。

　　村民出租需申請評估

　　楊大海等村民疑惑，政府出錢發補助金，為何村民要與公司簽約。

　　遞交申請表幾天后，中心村來了幾名“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的工作人員，他們按照申請審核表，挨家挨戶走訪核實。楊大海得知，要想拿到補助還要等著簽協議。

　　村民們都以為是與政府簽協議，“因為是政府發補助”。

　　但簽協議時，村民們發現協議中的甲方是“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

　　協議中規定，自今年4月30日之後的一年中，“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有權對簽約農戶的房屋進行監督、檢查。簽約農戶再向外出租時，需要先向村委會提出申請，由鎮政府及“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評估把關。未評估前，不得對外出租房屋。簽約農戶擅自出租房屋、未按期整改或是單方面解除合約的，除退還補助金外，農戶須向“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支付違約金1000元。

　　該協議還規定，協議期間出現火災、一氧化碳中毒等“一切事故及侵權行為”所導致的責任由簽約農戶承擔。

　　多名村民認為，簽訂該協議，以後“能否租房”、“出租給誰”都需要審批，“起碼比自家説了算麻煩。”

　　楊大海等村民疑惑，政府出錢發補助金，為何村民要與一家公司簽約，村民違約為何要向“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支付違約金。

　　政府出資仲介運營

　　區財政支出近1億元，委託公司實際運營，保障“專款專用”。

　　更讓一些村民無法接受的是，“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有“檢查村民房屋，審核承租方身份等權力”，“一家房産仲介，比警察還厲害。”有村民説。

　　記者從北京市工商局企業信用系統查到，“北京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成立於2006年3月，為全民所有制企業，註冊資本200萬元，經營範圍為“房地産經紀業務”。

　　公開資料顯示，該經紀中心是大興區煤炭公司投資註冊的二級企業。經營項目有“二手房買賣租賃、二手房商業貸款、公積金貸款、房款墊資業務、消費貸款、代辦産權”等。

　　大興區政府國資委網站發佈的一則信息稱，“根據區政府指示精神”，區國資委協調大興煤炭公司承擔該區“以補促管”運營主體工作。

　　對此，大興區流管辦相關負責人表示，該政策所用資金由區財政支出，原先計劃使用1億多元，用於村民補助和設立鎮村管理人員，後者目前暫時沒有推行。其稱這筆資金若由政府部門直接發放，會面臨一些問題，一是財政支出有嚴格制度要求，政府直接發放存在某些限制；二是擔心這筆款項被村鎮截留。

　　該負責人稱，由於流管部門人手有限，難以具體操作該項工作，為保證“專款專用”，流管辦將此工作委託給“金泰宏業經紀中心”實際運營。這是政府委託交辦的工作，並非經營行為。

　　該負責人稱，“金泰宏業經紀中心”並非代替政府部門行使行政權力。流管辦方面主要掌握租房人員的動態情況，“金泰宏業經紀中心”方面實際是提前對租房人員把關、篩選，某種程度上確實減輕了流管部門的工作負擔。

　　運營公司“不收費”

　　簽約後，這家房産經紀中心掌握了大量房源，“可借此機會取得便利”。

　　雖然對協議存疑，考慮到自家房屋尚無人租賃，簽約拿錢後也可申請出租，楊大海還是在協議上簽了字。他説，村委會作為見證方也在協議上簽了字，“應該不會騙人。”

　　簽協議後，1000元補貼款隨即匯入楊大海家賬戶，“簽約戶”的紅鐵牌也很快挂上墻。

　　大興區流管辦在《致廣大村（居）民》的一封信中稱，區委、區政府決定由國有公司（注：即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對全區出租房屋提供服務。按照房屋租賃的相關法律法規，“幫助”村（居）民對擬出租的房屋和承租人進行“評估把關”。

　　記者發現，楊大海等村民所簽的協議，不像一般委託租房協議，並未提到佣金等情況。作為一家公司，“金泰宏業經紀中心”靠什麼維持運營？

　　大興區流管辦相關負責人説，“金泰宏業經紀中心”是國資委管理的國有企業，此項工作中，政府僅撥給金泰宏業方面一定運營成本，如下鄉巡查車輛和人力成本等。

　　“金泰宏業不會白幹。”禮賢鎮流管辦一名工作人員坦言，與村民簽訂協議後，“金泰宏業經紀中心”實際掌握了大批房源，作為從事房産仲介業務的公司，“可借此機會取得便利”。

　　早在簽協議時，就有村民們質疑，借政府支出的每戶1000元補助，“金泰宏業經紀中心”獲得大量出租房源。相比一般房産仲介，“金泰宏業經紀中心”還擁有一定程度的審批權，“基本上壟斷房源，既是運動員，還是裁判員。”

　　針對這種説法，大興區流管辦相關負責人表示否認，村民是在自願的前提下與“金泰宏業經紀中心”簽約，不存在借此機會達到控制房源的目的，“金泰宏業經紀中心”不分享租金收益，不收取任何費用。

　　協議部分內容

　　檢查

　　“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有權對簽約戶的房屋進行不定期抽查。如簽約戶存在違背相關法律問題，“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有權提出限期整改意見。

　　評估

　　簽約戶再向外出租時，需要先向村委會提出申請，由鎮政府及“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共同評估把關。未評估前，不得對外出租房屋。

　　追責

　　簽約戶擅自出租房屋、未按期整改或是單方面解除合約，除退還補助金外，簽約戶還應向“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支付違約金1000元。

　　村民自願與幹部考核

　　文件稱，完成較差的村，扣鎮管幹部年終獎金的20%，確保政策實效。

　　一方面是村民自願簽約，另一方面是簽約情況關係到基層官員的考核。

　　中心村村委會一負責人稱，該村100多戶村民，簽約率達到80%。記者調查，大興區實施該政策的採育、榆垡、禮賢等9個鄉鎮，均有村民因“租房受限”為由，拒絕簽訂該協議。且越好出租，房租越高的地區，推行政策難度越大。

　　大興區禮賢鎮政府文件寫明，鎮黨委、鎮政府將“以補促管”工作納入村級年度考核。建立“以補促管”考核獎懲機制，充分調動基層村幹部和管理員的積極性。對“以補促管”工作完成較差的村，扣發鎮管幹部年終獎金的20%，確保“以補促管”取得實效。

　　與中心村相鄰村的負責人透露，從鎮政府召開協調會，到登統農戶、經濟中心檢查，再到補貼款發到農戶手中，僅一週便全部完成。

　　對此，大興區流管辦負責人表示，“以補促管”屬村民自願加入，“區一級沒有下指標”。各鄉鎮每年都對相關幹部進行考核，可能有些鄉鎮將“以補促管”工作情況也納入到考核指標體系中。

　　村民屢申請出租無果

　　申請者要附上租賃雙方身份證明、承租人暫住證、工作證明等。

　　拿到補償款不久，楊大海開始發愁。

　　他家的5間臨街房，有人想承租。“去了好幾趟，也沒申請下來。”10月13日，楊大海邊埋頭吃飯，邊抱怨著，“難道給錢就是不讓我們租房？”

　　他稱，每次都帶著租戶去禮賢鎮流動人口管理辦公室。先是因缺少材料無功而返，隨後再去均被告知“再等等”。如今距當初簽協議已有6個月的時間。

　　10月14日，禮賢鎮流管辦大廳，堆滿空白的協議和出租房屋申請審核表。

　　記者以租房者身份詢問，相關人員表示，申請者需附上租賃雙方身份證明、承租人暫住證和工作證明等。由村委會、鎮流管辦出具意見後，再報給“金泰宏業房地産經紀中心”審核。

　　該人員稱，暫時無法審批，儘管該項工作從今年4月開始推行，具體實施方案目前仍未正式出臺，何時出臺現在還不確定。

　　流動人口租房逾難

　　簽約領錢後，榆垡村下發通告，要求出租戶儘快與承租人解除合同。

　　雖然具體審核措施尚未出臺，但這項新政策實施的目的和實際效果，已引起大興區不少流動人口質疑，“對於我們外地人來説，在大興租房越來越難了。”

　　10月11日，大興榆垡村1000余戶村民中，70%簽約。與中心村不同，該村下發通告，要求出租戶儘快與承租人解除合同。

　　新政主管部門大興區流管辦表示，“以補促管”政策是為規範南部地區的出租房屋市場秩序，引導村民有序出租房屋，將給村民及租戶在改善居住環境、維護合法權益、預防煤氣中毒等方面提供更好的保障。

　　多名禮賢鎮的租房戶稱，像中心村等村莊遠離城區，出租房屋較少，對“規範出租房屋市場秩序”的需求，遠不如舊宮、瀛海等北部地區緊迫。但該新政只在南部9個鄉鎮實施。

　　大興區某鎮流管辦負責人告訴記者，“以補促管”工作原本計劃在全區範圍實施。後經調研，舊宮、黃村、瀛海等“北五鎮”房屋租金較高，且即將面臨拆遷，實施難度較大。大興區政府最後決定，該工作只在南邊的9個鎮開展。

　　“以補促管”與“北清南控”

　　簽約正值北部拆遷，“控制流動人口南移的目的已達到。”

　　一份名為《禮賢鎮“以補促管”工作實施方案》政府文件稱，“以補促管”目的在於，落實“北清南控、總量不增、重在實效”的要求，規範房屋租賃市場秩序，引導村民有序出租，提升流動人口服務管理水平，立足長遠努力實現“控總量、調結構、優佈局”的人口規模調控目標。

　　公開資料顯示，今年3月，大興區召開綜治委、流管委第一次全體(擴大)會議。大興區委負責人稱，為有效破解流動人口服務管理難題，大興區委、區政府提出“北清南控”的工作思路和“控總量、調結構、優佈局”的總體目標。北部重點抓好拆遷改造和集中整治，南部重點抓好“以補控人和以章控人”。

　　昨日，大興區流管辦相關負責人明確表示，“以補促管”新政不是為“北清南控”，而為了規範出租市場秩序，特別是預防煤氣中毒等。

　　但在記者採訪中，大興區某鎮流管辦負責人透露，“以補促管”補助發放時，正值大興區北部幾鎮拆遷，有效控制南部的租房戶審批權，避免了因拆遷帶來的流動人口南遷。

　　據這名負責人統計，瀛海等北部鎮拆遷，流動人口在拆遷中減少10萬人左右，“控制流動人口南移目的已達到。”

　　這種説法，也在《禮賢鎮“以補促管”工作實施方案》文件中得到印證。文件稱，“以補促管”有利於推動人口規模控制由被動防控向主動防控的轉變，“從長遠來看，有利於延緩流動人口進入我鎮的速度”。

　　“簽約戶”私下出租

　　一些簽約戶悄悄將紅鐵牌收起，又挂出“出租房屋”招牌。

　　昨日，中心村內，一位村民壓低聲音告訴記者，“我家租住著打井的，沒人知道，有人問就説親戚來住兩天。”

　　事實上，包括楊大海在內，中心村“簽約戶”的房屋出租依舊。由於審核手續無下文，一些膽大的“簽約戶”為不影響空房出租，悄悄將紅鐵牌收起。在臨街墻面上，又挂出“出租房屋”招牌。

　　大興區政府數據顯示，該區南部共有10萬戶，符合“以補促管”政策的有7.5萬戶，截至目前已簽約7.3萬戶，簽約率為97%。按每戶補助1000元計算，7.3萬戶共計7300萬。

　　前日，大興區流管辦相關負責人表示，雖然個別地區存在部分村民違約現象，但目前看來“以補促管”實施的總體效果較好，村民腦子中有了“房子不能隨便出租”的意識，明白租房需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大興區區流管辦將進一步研究，“完善措施是明年此項工作的重點”。

　　本報記者 段修建 孟祥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