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嫌疑人吳某指認偷盜觀音像的現場

警方追回的部分文物和收繳的作案車輛

　　調查起因：四川省丹棱縣的一尊釋迦牟尼石像佛頭不翼而飛

　　調查發現：5個文物犯罪團夥分工明確、手段專業、四處流竄，作案頻繁

　　案件調查

　　謂之“大雅故里”的四川省眉山市丹棱縣，素有“摩崖石刻造像之鄉”的美譽。據史料記載，丹棱摩崖石刻造像是我國唐代中晚期石刻造像藝術的代表作品。

　　身在鄉間，只需抬頭一瞥，就能在村口、屋後、水田邊、古道旁見其佛影。千百年來，周圍的鄉民們祖祖輩輩供奉他們，而他們也護佑一方風調雨順。

　　然而，幾夥人專門選擇雨夜作案，對這些田野文物進行盜掘，再將文物轉手獲利。

　　截至4月16日，警方已查證他們作案100余起，涉及成都、內江、資陽、遂寧、廣安、眉山、樂山等四川省內11個地市，其中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兩處、作案6次，省級文物保護單位8處、作案26次。

　　佛祖石像遭遇“斬首”

　　好端端的佛頭説不見就不見了，更詭異的是，那些天，總是陰雨綿綿

　　雙橋鎮黃金村八組，俗稱“劉嘴”，坐落在丹棱縣城以西的小丘陵上。雖然這個小山村裏的劉嘴摩崖造像群遠近聞名，而當地人卻説不清這些千姿百態的佛像是什麼時間從何而來。其實，這些佛像石刻是唐朝時期打造的，過去村裏還有一座廟，叫萬佛寺，香火鼎盛。後經戰亂，廟毀了，上萬龕佛像流傳至今只剩下幾十尊。

　　在劉嘴摩崖造像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規模最大的第6龕釋迦牟尼佛像，造像如真人大小。這是劉嘴石刻為數不多的精品，前幾年被列入四川省省級文物保護名錄。

　　2011年12月15日，附近一名村民偶然發現，那龕釋迦牟尼佛造像不知何時遭遇“斬首”佛頭不翼而飛。

　　好端端的佛頭説不見就不見了，而佛身又完好無損。更詭異的是，那些天，總是陰雨綿綿，就像老天爺都在為佛祖“失首”哭泣。

　　疑懼不安的村民不能確定佛頭是什麼時候失蹤的。他們只是含糊其辭地告訴聞訊而來的民警:前段時間的一天晚上，雨一直下個不停，村裏的狗奇怪地狂吠了很久。這種情況過去從來沒有發生過。

　　現場勘查是在泥濘中展開的。佛龕上有明顯的鏨鑿痕跡，除“失首”的佛像外，還有幾尊小佛像也遭到敲損。顯然，佛頭是人為盜掘。佛像石質堅硬，不懂石藝的人是敲不下來的。那尊佛頭重達幾百斤，如果沒有一定的技術和體力，也是無法弄走的。

　　丹棱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黃方泉意識到，犯罪嫌疑人很老道，很專業，是專門吃這碗飯的。

　　在現場，警方發現了3件頗具價值的物證:一枚“長征”牌煙頭，一把用膠皮外裹、主體呈圓形、頂部焊接了六棱形螺絲帽的鏨子和幾個礦泉水瓶。

　　這幾件看似並不起眼的殘留物隱隱折射出一些不可忽視的偵查信息。“長征”牌煙丹棱一帶並不出售這個品牌的香煙；特殊加工的圓形鏨子也非本地人慣用（當地的鏨子橫截面通常為長方形）。

　　案情分析會上，眉山市公安局副局長王志剛和丹棱縣副縣長、公安局局長王鵬得出了一個初步結論:流竄作案的可能性大。

　　眉山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二大隊大隊長彭勇，調閱了近年來眉山境內及周邊縣市文物被盜案案卷資料。通過梳理對比發現:這十幾起案件所呈現的一些情況驚人的相似，在多個現場都或多或少地遺留有“長征”煙頭和同樣品牌的礦泉水瓶，同樣的鏨子以及類似的作案手法。

　　彭勇告訴記者:“這一點很重要，基本上印證了分析案情時的最初判斷，而且為並案偵查提供了依據。”

　　發生在丹棱境內的文物盜掘案，引起了眉山警方最高領導層的高度重視。2011年12月19日，眉山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辜永忠專門主持案情分析會，定名“1219”系列盜掘文物案，並委任市公安局副局長王志剛，丹棱縣副縣長、公安局局長王鵬任專案組副組長。

　　偷盜大多“趕盡殺絕”

　　一旦驚動犯罪嫌疑人，他們會以驚人的速度將獵物出手

　　專案組分析發現，之前數起積案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偷盜行為大多帶有“趕盡殺絕”的意味案犯相中某個地點的文物後，往往都會洗劫一空，絕不放棄任何一件上佳之作。

　　與此同時，丹棱警方聯合文物部門對本縣境內的所有田野文物進行了一番排查。他們發現龍鵠山石刻群“龍鵠山松柏之銘碑”有兩尊佛像也不知何時暗遭毒手，而旁側另外4尊同樣精美的佛像卻毫發無傷。是盜賊心慈手軟還是未及動手?

　　綜合分析之後，專案組判斷後一種可能性大。因此，在加強對各文物點的看護、巡防的基礎上，他們決定重點在龍鵠山守株待兔。

　　但是，身經百戰的他們知道破案絕對不能這樣孤注一擲。

　　涉及文物的案件本身有它的特殊性，不能輕易打草驚蛇。因為一旦驚動犯罪嫌疑人，他們會以驚人的速度將獵物出手，被盜文物可能會在一夜之間流出本市甚至本省。為防止文物流失，專案組首先從文物販賣渠道入手，先後在周邊特別是成都文物市場進行暗中調查。

　　王志剛告訴記者，這樣安排主要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堵住被盜文物的流通渠道；二是只要發現目標物品，就有可能接近嫌犯，人贓並獲。

　　與此同時，警方還組織市、縣刑偵技術人員對所有案發現場進行復勘，提取物證上遺留的DNA信息入庫比對；調取市內各治安卡口、收費站的車輛監控錄像分析研判；收集全省盜掘文物案件，在全省範圍內將相關案件進行串並，竭力擴大線索來源。

　　線索紛至沓來，卻又被不斷排除。眉州市公安局DNA實驗室傳來了好消息:遺留在現場的其中一個DNA信息比對中一名簡陽籍張姓男子，而另一個DNA信息則與內江市某文物被盜案現場的遺留信息一致。

　　通過對省內20余起田野文物失竊案的研判，專案組斷定:作案目標地處偏僻，作案手法一致，案件已不僅僅局限于眉山範圍。一個或幾個團夥在相鄰幾市流竄作案的可能性極大。

　　此外，車輛監控信息也透露出兩輛轎車的涉案嫌疑。

　　手法老道多在雨夜作案

　　既安裝了防護網，又組織專人巡查。無價之寶觀音雕像還是在一個雨夜離奇失蹤了。

　　1月5日夜，再次潛入龍鵠山盜掘佛像的鐘某父子被守候的民警逮了個正著。二人交代，正是他們在去年12月盜竊了丹棱劉嘴摩崖的佛頭。他們是一個專門盜竊文物的團夥，領頭的姓李，團夥成員除了他們父子外，還有兩人，一個姓張(即前文提到的張姓男子)，另一個是李某的弟弟。

　　就在眉山警方緊鑼密鼓地對“1219”系列盜竊文物案展開深度追查的時候，6條鬼魅般的黑影竄至蒲江縣鶴山鎮。深夜1點左右，他們又出現在龍拖灣摩崖造像群的山壁下，按事前分工，他們擺開陣勢敲鑿起來兩尊高約十多公分、重約3斤重的站式佛像被敲打下來。

　　正當他們如獲至寶地包裹好佛像準備離開現場時，領頭人突然看見遠處有人邊打電話邊朝摩崖方向走來，便招呼同伴落荒而逃。誰知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捧在手上的兩個佛像包裹滾落在路旁，賊頭顧不上撿拾，只好抓起就近的一個，倉惶跑到停在山下的車上。

　　龍拖灣摩崖造像，有大小佛像25龕367尊，從南北朝到唐、宋、明、清各個時代造像都有，具有較高的歷史、宗教和藝術價值。特別是其中的一尊觀音像更是價值連城，是國內罕見的一尊保存完好、形制較大的觀音雕像，2007年被列為國家級文物。

　　自從那天晚上兩尊小佛像被盜賊敲掉後，文物部門就採取了措施，既安裝了防護網，又組織了專人巡查。儘管如此，那尊無價之寶觀音雕像還是在今年元月初的一個雨夜離奇失蹤了。

　　龍拖灣觀音雕像被盜，不僅讓當地村民痛心疾首，也立即引起了公安部、國家文物局的高度關注。

　　這起案件和半個多月前發生在丹棱的佛頭被盜案如出一轍:案件都發生在雨夜；盜賊手法老道、專業，佛像被完整取出或被鑿斷佛頭；現場均遺留“長征”煙頭。

　　蒲江龍拖灣與丹棱相距只有二十多公里，兩起案件會不會同是這一夥人而為呢?專案組將蒲江案現場提取的DNA信息與“1219”案現場信息進行比對。碰撞結果一致，案件影響再度升級。

　　這時，一個耐人尋味的情況反饋到專案組1月11日淩晨，劉嘴摩崖造像被盜的如來佛頭，奇跡般地出現在距案發現場不遠處的公路邊。看來，對手已感覺到來自警方的強大壓力，企圖用這種退贓方式，奢望警方儘快結案。

　　1月12日，四川省公安廳將該案掛牌督辦。同日，張某等3人在簡陽被捕。

　　第三天，劉嘴摩崖佛頭案團夥頭目李某也在簡陽落網。在其住處，警方查獲了他們從丹棱縣雞公山摩崖造像鑿盜的3米佛塔一座(正在申報國家級文物)、無頭佛像3尊、小佛像20余尊和龍鵠山被盜的那兩尊觀音像。

　　再審發現另一盜掘團夥

　　吳某第一次鏨鑿的兩尊佛像在其受到驚嚇丟失後，心有不甘，之後又五六次踩點，發現男觀音像

　　至此，丹棱境內的幾起案件已被全部攻破。不過，雖然李某徹底交代了在丹棱、仁壽和東坡區先後數次盜掘文物的犯罪事實，卻一口咬定蒲江縣龍拖灣男觀音佛像並不是他偷的。

　　擺在眉山警方面前的問題並未解決:除了李某這個團夥外，還有沒有別的團夥?雖説此案偵破後丹棱境內的文物犯罪活動銷聲匿跡了，但放大到四川全境，文物犯罪團夥是否受到致命打擊?

　　辜永忠和王志剛決定跳出眉山，乘勝追擊，力爭將文物犯罪團夥一網打盡。

　　再審李某，一個“新人”闖入警方視線:成都人吳某。據李某透露，他們盜掘的文物大都賣給了他。

　　很快，吳某的確切信息被專案組掌握成都高升橋羅馬假日廣場的一名古玩商人，曾因掘墓盜取文物被判刑14年，2008年刑滿釋放。眼下，他的影子在蒲江龍拖山佛像盜掘案中或隱或現。

　　1月16日，專案組在宜賓市南溪縣一茶樓將吳某抓獲。儘管民警在其店舖內查獲了100余件文物，但因盜掘古墓進過“宮”的吳某矢口否認參與蒲江作案。

　　1月19日，與其來往密切的嫌疑人余石匠被抓，另一個以吳某為首的文物盜掘團夥凸顯出來。

　　在確鑿的證據面前，吳某終於承認，第一次去龍拖灣鏨鑿的兩尊佛像在受到驚嚇丟失後，心有不甘。之後又來來回回五六次踩點，發現了更為珍貴的男觀音佛像。直到今年元旦，趁雨夜故伎重演。

　　在另外3名團夥成員逐一落網前，那尊男觀音塑像已于1月5日被廣州商人詹某以2.8萬元的價格買走。

　　南下廣州追逃被盜佛像

　　也許是詹某迫於壓力，他委託其同鄉商會會長與專案組接觸，並出示了一張佛像的照片

　　被盜佛像流出省外，追逃、追贓已刻不容緩。專案民警劉波一行飛抵廣州是臘月二十八的早晨。他們需要單憑一個名字、一個已經停機的電話號碼，尋找被盜的佛像。劉波自嘲道:“去的有些‘盲目’。”

　　在後方的劉輝等人開始對已落網的嫌犯展開了新一輪攻心。

　　詹某的戶籍信息早已人戶分離，加之春節大假，走訪工作根本無法正常開展。劉波4人好不容易打聽到詹某是潮州人，找到其老家時，卻撲空無功而返，只好拿著那個已停機的電話號碼，在廣州的古玩市場內一個店舖一個店舖地比對店招上的電話號碼。尋訪了數百家店舖，詹某的古玩店終於被鎖定。

　　一波三折，連續幾天守候仍不見詹某。直到幾天之後，也許是詹某迫於壓力，他委託其同鄉商會會長與專案組接觸，並出示了一張佛像的照片。看到照片，劉波他們心裏才有了底東西真在他手裏。

　　2月14日，國家級文物蒲江龍拖灣被盜觀音佛像終於登上了廣州飛往成都的航班。

　　發送彩信尋找買家下單

　　一名團夥成員交代：之所以轉戰眉山作案，是因為前兩年已經把資陽、內江洗劫一空

　　就在劉波4人在異鄉艱難追贓的同時，刑警大隊長劉輝帶領留守丹棱的其他專案民警，也加大了對到案疑犯的審訊力度和在逃人員的追逃力度。3月1日，“1219”案被公安部掛牌督辦。

　　3月5日，犯罪嫌疑人王某落網，而他正是2009年仁壽縣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牛角寨石窟佛頭被盜案的元兇。

　　拔出蘿蔔帶出泥。眉山警方通過對丹棱劉嘴佛頭被盜案，循線追蹤，共抓獲在川內瘋狂作案的5個文物犯罪團夥成員20余名，追繳失竊文物300余件。

　　隨著涉案人員的悉數到案和一次次成功的起贓，分別以吳某、李某、程某、段某、張某為首的5個廣泛流竄、互為交叉的盜掘文物團夥逐一浮出水面。

　　這些犯罪嫌疑人時常混跡于成都、簡陽等地的某個固定茶館，以喝茶為幌子暗中傳遞信息商討交易。他們從一本不知何處獲取的文物地圖上選定盜掘目標，利用GPS衛星導航系統按圖索驥，驅車前往目標所在鄉鎮。以燒香拜佛的名義尋訪摩崖造像，用手機拍照後帶到茶館或者通過發送彩信尋找買家。待買家下單點殺之後他們再根據天氣預報，選擇雨天實施作案。

　　吳某在盜竊蒲江龍拖灣觀音佛像時，先後五次踩點、盜竊，在文管部門用鋼質防盜欄對佛像進行保護的情況下，仍然下手盜竊。

　　李某對丹棱劉嘴佛頭一見鍾情，在初次行竊被人發現落荒而逃後仍唸唸不忘，命令同夥3日內務必拿下。得手後，難以想象地對其一陣狂吻，愛不釋手。

　　這夥人分工明確、手段專業、四處流竄、作案頻繁。踩點、盜掘、運輸、銷贓，他們各司其職。他們選擇雨夜作案以防止被人發現；他們為鐵錘和石鑿綁上膠皮以降低金屬撞擊的聲音；他們帶上鋼鋸鐵絲好就地取材捆綁木梯；他們為確保佛像的完整專門研究了工藝流程。為便於搬運他們將佛像細心肢解、甚至帶走碎片以利日後修復。

　　一名團夥成員交代:之所以轉戰眉山作案，是因為前兩年已經把資陽、內江洗劫一空。如果這次沒栽，眉山的文物半年內也將遭到全局性毀滅。

　　他們所盜文物的價格，每尊佛像從幾千元到幾萬元不等，每次作案都能獲利上萬元。而文物轉手到廣東沿海一帶後，價格還將翻番。以蒲江龍拖灣佛像為例，詹某在成都以2.8萬元購入，據稱修復後的出售價格將高達三四十萬元。

　　王志剛説，保護這些民族文化瑰寶，不僅是政府的責任，也是每個公民義不容辭的義務。如何更好地保護它們，是一個值得深思的課題。

　　文/圖本報記者楊傲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