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趙波在法庭上申珺琴攝

　　仿佛一夜之間，宋江明就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事情的起因源於2011年11月9日《中國青年報》刊發的一篇名為《宋江明求職驗血記》的報道，由此揭開了長治市公務員招錄違規事件的冰山一角。

　　近日，另一則與此有關的消息再一次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山西省長治市郊區檢察院對長治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以下簡稱為長治市人社局)副局長趙波涉嫌受賄、招收公務員徇私舞弊，長治市人社局公務員管理科科長吉新瑞涉嫌受賄、玩忽職守，遞補考生之父賈志紅涉嫌行賄，長治醫學院附屬和平醫院(以下簡稱為長治和平醫院)健康體檢科主任韓玉梅、健康體檢科檢驗師楊文芳涉嫌濫用職權罪提起公訴。3月20日，此案在長治市郊區法院公開開庭審理。

　　隨著庭審的進行，事件的真相漸漸被還原。

　　一個法庭和同庭受審的五個被告人

　　沒有人知道趙波在法庭上的心情和感受。1965年10月，他出生在山西省運城市聞喜縣，1986年參加工作。1995年起開始從事文字編輯工作，歷任山西青年報編輯、土地雜誌社編輯部主任、農民日報駐山西記者站副站長。2001年借調到長治市委辦公廳工作，從此步入仕途，任沁縣縣委常委、組織部長；2006年任長治市勞動局副局長，2010年4月，勞動局和人事廳合併，任長治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副局長。2011年4月，負責長治市公務員招錄工作。2011年12月，因涉嫌受賄罪被山西省檢察院批准逮捕。

　　在法庭上，趙波回答問題思路清晰，理由一二三四脫口而出。當法官、公訴人在提問或其他時候提到他的名字時，他都會響亮地回答“到！”而當他避重就輕、有意翻供，公訴人提醒他當庭的供述和以前在偵查階段的供述不相吻合時，他會立即回答“同意偵查機關的認定”。

　　在5個被告人中，59歲的吉新瑞一臉的淒苦，幾近全白的頭髮顯得格外刺目。他這樣評價自己：“幾十年來工作勤勤懇懇、兢兢業業，認真負責，在擔任長治市人社局公務員管理科科長的9年間，推出一些改革措施，為公務員管理事業作出了一定的貢獻。”本來再過9個月就可以光榮退休，回家安度晚年，而今卻要以這樣的方式給自己謝幕，他怎不感慨良多？

　　吉新瑞反復辯稱，他確實收受了賈志紅送的1.7萬元，但他兩次都曾拒絕收下，特別是第二次是賈志紅硬把錢留在他辦公室沙發後面的。這些錢他從未動過，一直鎖在辦公室的鐵皮櫃裏，其間，他曾有過上交組織或退還賈志紅的念頭，但未能實現。

　　賈志紅走進法庭時面帶微笑，招手和旁聽席上的人打著招呼，顯得十分從容。作為長治縣的人大代表，蔭城鎮蔭城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他見過不少大場面，也許這次他把法庭也當成普通的會議現場了。未經法官允許，就理所當然地坐在麥克風後的凳子上，法官立即提醒他：“站起來！”

　　剛進入公訴人訊問環節，旁聽席上就出現了一些騷動——賈志紅操著濃重的長治縣方言，語速又極快，像念著凡人聽不懂的天書，連法官都皺起了眉頭，要求他用“是”或“不是”回答問題。

　　5個被告人中有兩個女性，穿著紅色囚服的韓玉梅始終把自己定位為一個有集體榮譽感和高度敬業精神的醫務工作者，反復強調修改化驗單是為了維護醫院的公信力、科室的信譽，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穿著黑色羽絨服的楊文芳有些與眾不同，因犯罪行為輕微，她一直被取保候審。她沒有請辯護律師，自己為自己申辯：“她(韓玉梅)是領導，她讓那麼改，我還能不改？”

　　一個崗位和兩個競爭的考生

　　2011年3月，山西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山西省公務員局聯合下發《山西省行政機關2011年考試錄用公務員公告》。4月，長治市人社局開始公務員招錄工作，成立招考公務員領導小組並下設辦公室，趙波任領導小組成員，兼任辦公室主任，吉新瑞任副主任。

　　在報考“長治市環保局科員2”職位的數個考生中，筆試後宋江明成績排名第一，賈美玉排名第二，宋江明、賈美玉等三人進入資格復審環節。這時，用人單位長治市環保局提出，賈美玉所學專業“資源環境科學”和環保局招錄崗位要求專業“環境資源法學及相關專業”不相符合。

　　聽到此消息後，賈美玉之父賈志紅急忙找到老鄉、和趙波有上下級工作關係的長治縣某局局長王某，請趙波在女兒資格復審中給予照顧。電話裏趙波告訴王某：“我在辦公室，讓他來找我吧。”

　　6月24日，長治市人社局召開公務員資格復審會議，趙波主持。趙波在法庭上辯稱，自己剛分管這項工作不久，對“有些問題吃不準”，在賈美玉的問題上沒有表態，但會議仍然通過了賈美玉的資格復審，宋江明、賈美玉等3人進入面試。

　　經筆試和面試後，宋江明總成績排名第一，賈美玉排名第二。按照錄用公務員公告規定，由高分到低分等額確定參加體檢人選，宋江明進入體檢。

　　8月10日，長治市人社局和長治和平醫院簽訂《公務員體檢責任書》，和平醫院副院長、韓玉梅、趙波和吉新瑞分別在責任書上簽字蓋章。

　　8月11日，宋江明和其他考生到和平醫院體檢。韓玉梅發現6-3考生(宋江明的考生代碼)血常規化驗單顯示，部分項目測定值異常偏低，如血紅蛋白只有40g/L(正常值為90g/L以上)。這個結果讓韓玉梅有些意外，她專門跑去向血液科的大夫們請教。一個大夫説，這孩子不是體檢的問題，而是要趕快治療的問題。重則可能是白血病，輕則也是貧血，讓他趕快來做個骨穿檢查一下吧。

　　8月15日，韓玉梅給吉新瑞打電話，告知有4個考生初檢不合格，需要復檢，並強調6-3考生有“疑似白血病或血液病”，吉新瑞向趙波彙報。

　　一個“順水人情”的電話和一張十萬元的銀行卡

　　趙波坐在辦公室裏，想起了一個人，他拿起電話撥通了王某的號碼。

　　電話的大致內容是：第一名考生初檢不合格，要復檢。如果復檢還不合格，賈志紅的女兒賈美玉就有可能遞補。

　　這個消息如趙波所願，在第一時間就由王某傳給了賈志紅。賈志紅在法庭上曝出了一個新情況：其實，賈美玉在報考公務員前就已經參加了東北某大學的研究生入學考試，並被錄取，學校通知8月26日報到。當知道女兒當公務員無望後，賈志紅已計劃利用送賈美玉上學的機會，到東北旅遊一番。

　　但王某的電話在一瞬間就點燃了賈志紅讓女兒端上公務員“鐵飯碗”的希望，他不能讓這個失而復得的機會從身邊白白溜走。

　　他問王某：要不要向人家表示表示？王某説，當今社會辦事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得準備多少？”“這不好説，你自己看著辦吧！”賈志紅很快就辦好了一張十萬元的銀行卡。

　　8月16日，也就是宋江明復檢的前一天晚上，賈志紅通過王某出面宴請趙波。在環境幽雅的包間裏，趙波端坐在王某和賈志紅中間，閒聊著公務員體檢的事情，王某不停地打著圓場，而賈志紅除了殷勤地給兩位局長倒酒布菜，“連話都沒敢插一句”。

　　酒酣耳熱時，賈志紅把一張用白紙包著的十萬元的銀行卡推到趙波桌前，王某順勢把卡裝在趙波的上衣口袋裏。

　　第二天，趙波讓其侄女分3次取走了銀行卡中的99999元，前兩次分別是4萬元，第三次取出19999元。至於為何剩下1元，趙波供述稱，是因為銀行卡賬戶的開戶人是賈志紅，卡主拿身份證才能辦理銷戶手續。1元錢的卡他讓侄女扔掉了。

　　在法庭上，趙波一再強調他給王某打電話只是送個“順水人情”，因為“遞補不需要找人，是自然遞補”。

　　法官出其不意地問：“既然是自然遞補，為什麼要收人家十萬元的卡？”

　　趙波沉默不語。

　　一份“被污染”的血液樣本和兩份被修改的化驗單

　　8月17日，宋江明到和平醫院復檢。韓玉梅第一個看到了他的血常規化驗單。

　　她蒙了——血常規檢驗指標竟然全部正常！這怎麼可能？前後只相隔6天，從“疑似白血病或血液病”到各項指標“全部正常”，差異如此之大，韓玉梅從醫十幾年來從未見過。她覺得這個結果給和平醫院、給體檢中心丟了“面子”，更沒法向市人社局交代。

　　她很生氣，找來分別做出這兩份報告的化驗員李某和郭某質問，兩人一番分析後這樣向她解釋：可能是血液樣本被“污染”了，發生了溶血或凝血現象。韓玉梅埋怨道：“可以讓他來再抽一次血啊？”但郭某的回答“這是公務員體檢，反正不是可以復檢嗎？”讓她也覺得不無道理。既然6-3考生復檢血常規檢驗指標全部正常，她便在體檢報告上簽署了“合格”意見。

　　當日下午，趙波和吉新瑞一起到韓玉梅辦公室。韓玉梅彙報説：四個復檢的考生全部合格。趙波問：“6-3初檢時説得那麼嚴重，怎麼這次就合格了？”

　　韓玉梅聽後，來到化驗室。在法庭上，她辯稱，6-3考生兩次體檢結果數據相差太大，“為了體檢中心的信譽，為了讓化驗結果更加客觀”，她打電話找來楊文芳，共同商量修改化驗單據，將初檢的化驗數據提高，將復檢化驗單中的部分數據降低，如血紅蛋白指標由150多改為88g/L(正常值為90g/L以上)。

　　韓玉梅拿著改動過的兩張化驗單回到辦公室，交給趙波、吉新瑞，“6-3的化驗結果是有點問題，但不是大問題，應該認定為合格。”

　　趙波看看化驗單，沉下臉來。“血紅蛋白標準是90g/L以上才合格，他只有88g/L嘛。”

　　韓玉梅趕快説，“88g/L和90g/L差別不大，應綜合判定為合格。”

　　趙波顯出了明顯的不悅，“89.9g/L也不合格，差0.1也不行！”

　　為了雙方長期的合作關係，韓玉梅不再做聲，並將6-3的體檢報告的“合格”前加上一個“不”字。

　　在法庭上，公訴人指出，根據《公務員錄用體檢通用標準(試行)》的規定，以男性血紅蛋白低於90g/L作出“不合格”結論有一個前提，即考生須被確診為“單純性缺鐵性貧血”。但當時宋江明的體檢及復查結果，體檢機構並未作出宋江明患有“單純性缺鐵性貧血”的診斷結論。

　　趙波在供述中也承認，作為一個非專業人士，他根據一項化驗結果不合格就對宋江明作出“單項淘汰”的傾向性評價“是不當的”。但他為自己辯解稱，之所以對宋江明在復查中血紅蛋白的測定值那麼關注，是因為在此前吉新瑞向他彙報時曾提到宋江明有“疑似白血病或血液病”。

　　一張沒有主檢醫師簽字的體檢報告和17000元現金

　　吉新瑞和賈志紅見過兩面，第一次是在趙波的辦公室。

　　8月18日，趙波告訴賈志紅，“你女兒以後的事情就由吉科長操辦，我把他叫來，你們認識一下。我一會兒出去，你給他個飯錢。”有了趙局長的吩咐，賈志紅自然不敢怠慢。見面後，吉新瑞説：“你女兒真是好運氣，體檢遞補也能當上公務員。”賈志紅趁機把一萬元現金塞到吉新瑞手中，吉新瑞推辭一番後，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