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活動的老年人給工商執法隊員留下各自的聯絡方式 重慶晚報記者賀懷湘 攝

公司提供的老人信息名單以及邀請凼

　　最近很多老人投訴，重慶晚報記者喬裝

　　今年7月初，家住渝中區地母亭小區1號樓的87歲梁婆婆，突然接到陌生人電話，自稱是市老年活動中心工作人員，邀請她到位於大溪溝一家名為重慶家力得保健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家力得）參加活動。梁婆婆去了，還稀裏糊塗買回7盒保健品，花費約4000元。“服用後，一點效果都沒有。”梁婆婆認為受騙了。

　　近段時間，不斷有老人給重慶晚報24小時新聞熱線966988打來電話稱：參加了家力得的推銷活動，買回的保健品並不具備宣傳中的效果，甚至貽誤病情治療。

　　從9月8日起，重慶晚報記者以求職者身份進入家力得公司臥底，為你揭開它們銷售內幕。

　　公司領導説，工作很簡單，就是打電話，邀請50歲到80歲老年人來參加活動，只要稍稍學點技巧就能辦到，稍微努力一點一個月能掙五六千元

　　家力得在主城有兩個辦公點，一個在大溪溝莆田大廈，另一個在觀音岩純陽洞14號樓內，都在招兵買馬。上午，我電話聯絡了觀音岩純陽洞辦公點，對方通知下午即可面試。

　　下午3點，我來到純陽洞14號。公司在2樓，樓下是七星崗抗建堂社區居委會。2樓，千余平方米的空間被隔成5間房，中間一間最大，作活動廳。7名年輕男女人手一部電話，不停撥打，異常繁忙。經理辦公室內，挂著一幅患者送的錦旗，署名“重慶人民日報退休職工文仲群”。

　　（畫外音：從事媒體工作多年的記者都是第一次聽説這個單位）。

　　接待我的人叫王令，自稱是家力得觀音岩分公司市場總監。“工作很簡單，就是打電話，邀請50歲到80歲老年人來參加活動，只要稍稍學點電話技巧就能辦到。”王令説，“做得好一點的，一筆能推銷出一萬多元産品。這裡面的女娃兒，收入比外面強多了，稍微努力一點就有五六千元。”

　　（畫外音：讓人有種感覺，工作簡單，錢又多，如此好事哪找）

　　試用期內，我每月工資“底薪1400+12%提成”，轉正後“底薪1600+12%提成”。工作時間8：30-12：00,14：30-19:30，一個月休息四天。不簽勞動合同，無五險一金，需身份擔保。交談約半小時後，王令讓我回家等通知。晚上7點，王令打來電話，讓我11日就上班。

　　老年人記憶力不好，説的什麼他都不在乎，來了之後發現不對，再安撫情緒，告訴他們活著就是開心，參加活動玩開心了就好，老年人多半不會鬧事

　　上午8點30分，我準時來到家力得。早上第一課是全體員工動員大會。公司共13人，4人負責後勤，2人擔任總監。另外7人是電話營銷人員，被分成第一市場部和第二市場部。公司裏都是20多歲的年輕人，最小的19歲。

　　動員會上，每人都要許下當天目標，一人講完話，眾人報以熱烈掌聲，還要用盡全力喊口號。門窗提前關好，據説是防止被投訴。

　　和其他電話營銷人員一樣，我領到了一份手寫體的複印材料。發出邀請、確定人員、發請柬、會場銷售等環節的每一個細節，以及遇到什麼人該説什麼話，都在其中明明白白的寫著應對方式，內部人稱“話語話術單”。

　　第二市場部第四分部部長呂詩瑤告訴我，打電話邀請的主要環節包括自報家門、噓寒問暖、介紹活動原因、活動內容、邀約參會、問清詳細地址。對正式員工，每人每天必須邀請到6位新客戶，完成不了就得加班，直到滿額。

　　呂詩瑤傳授了一些説話技巧：“要學會巧妙提問，交談中首先要問對方身體健康狀況、經濟是否寬裕、是否獨居，這些都是關係到最後判定對方是否有潛力買貨的重要依據。打電話時，要説自己是市離退休文化辦公室，或者老幹活動中心、老年文藝部、區民生民意收集中心、市中心離退休活動中心、市助老中心等單位工作人員，應上級要求向老年朋友致電問候，並邀請其參加政府相關部門舉辦的大型文化活動。”

　　為何不直説公司名字？第二市場部部長王善東説：“説是某機關工作人員，目的是設法讓對方繼續聽下去，之後就多了解對方情況，少提之前自己的單位，在後面的活動介紹中再努力豐富活動內容吸引對方，強調承辦單位有國家文化部宣傳中心、民政部聯誼工程、中科院心連心工程和家力得文化活動中心。老年人記憶力不好，之前説的什麼他都不在乎，來了之後發現不對，再安撫他們情緒，告訴他們人活著就是開心，參加會議活動玩開心了就好，老年人多半不會鬧事。”

　　得到一份名單，上面有900多位老人的姓名、性別、年齡、住址等詳情，説是從藥房買來的。午休時，名單和電話都要求鎖進櫃子裏

　　作為新人，我拿到了一份名單，名單上有900多位老人的姓名、性別、年齡、家庭住址等詳情。老職員手中的名單會更長，估計有上萬名老人的資料。

　　名單來自何處？幾位負責人都不願意説。後來，第二市場部第四分部部長呂詩瑤才告訴我：“資料是從藥房買來的，裏面的人都有病或有保健意識，只要邀來了，就可能賣出産品”。

　　開拓市場的另一個途徑就是老客戶介紹。老職員羅嬌説，她們會向老客戶索要其親戚朋友的電話，一個號碼給1.5元作回報，如果老客戶直接把人帶來，還會酌情獎勵現金。

　　一整天，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按照話語話術單，照本宣科地給每位老人打電話。午休時，公司主管要求所有員工將電話機、老人名單、話語話術單等資料，全部鎖進各自的櫃子裏，説是不能讓客戶看到。

　　晚上，我要給有參會意向的老人打確定電話，以便第二天送請柬。打這個電話可是有技巧的，話語話術單上這樣寫道：

　　“阿姨您好，我是前段時間電話通知您明天到觀音岩參加一年一度大型感恩聯歡盛會的小夥子，您吃飯沒有，阿姨？入場券收到沒有？我把您和叔叔的座位、席位、禮品都落實好了，我們剛把會場燈光、音響、彩帶佈置好，舞蹈人員最後一次綵排結束，領導已經陪他們去吃飯了。

　　（畫外音：給人一種非常隆重的感覺，很多老人都渴望參加社會活動）

　　家力得公司推銷的保健品，花數千元買回來沒任何效果

　　應聘該保健品公司，打工7天揭開保健品推銷的各種招數

　　舉辦産品推銷會的前一天，營銷員才知道自己賣的是啥東西

　　確定好了參會人員，今天就該送請柬。員工關艷（化名）來公司已有幾個月，她介紹了送請柬的經驗："送函最好送到樓下報箱，以免上樓碰見老人孩子，否則事兒就泡湯了。也可以在門口貼耳聽聽，如果很吵就説明家裏有其他人，放下請柬就走；如果很安靜就敲門，進去和老人聊天，多了解情況，以便下次賣貨。"

　　關艷很少説自己是某機關單位工作人員，所以常留下來加班。她説："我覺得是在騙人，覺都睡不好。"她打算這個月拿到工資就辭職。

　　為了隱藏身份，我邀請了3位老人。送請柬前，我撥通他們的電話，説出我的真實身份和活動真實目的，和他們商定好，如果有工作人員電話確認是否收到邀請函，就説已經收到了。

　　晚上，公司全體人員開籌備會，佈置第二天工作。我拿到一份産品宣傳資料，産品名叫"金舒心"殼寡糖，明天正是這種産品的銷售專場。

　　（畫外音：此前，從沒人向我介紹公司産品信息，我也沒見到過産品）

　　如果老人聽得發睏，營銷員會主動為老人捶背揉肩醒瞌睡。講到關鍵地方，不能讓老人睡著了，即使他要上廁所，也要想方法拖住

　　我第一次參加現場推銷活動，發現會場的每個細節都是嚴格按照話語話術單的安排進行，如同演話劇。

　　8點30分，老人們陸續到場。桌上放著電話營銷員牌子，老人由誰聯絡，對號入座。每張桌都會有一兩個相對活躍的老人，宣稱是公司老客戶。老客戶並不和電話營銷員交流，只和老人套近乎。

　　（畫外音：話語話術單上説，電話營銷員假裝不認識老顧客，用一個共同話題，引導他們認識）

　　8點50分，活動開始。首先是觀看保健品宣傳片，然後請分公司經理吉長生講養生知識。登場前，經理會悄悄從人群中回到辦公室，等到主持人呼喚，他再從辦公室裏如明星一般走出來。

　　經理介紹殼寡糖的神奇功效説，殼寡糖是細胞間傳遞信息的介質，需要大量補充。央視也曾報道過金舒心，該産品多次獲獎。

　　這時，電話營銷員坐在新客戶旁噓寒問暖。若老人聽得發睏，營銷員會主動為老人捶背、揉肩，醒瞌睡。

　　（畫外音：話語話術單上説，某些關鍵地方一定不能讓其錯過，比如發言時講某種病與其有關時，不能讓老人睡著了，即使他要上廁所，也要想方法拖住。）

　　經理講完話，輪到老顧客分享感受，上臺講話的可獲得榨菜、味精等獎勵。昨晚的籌備會上，市場總監早就讓營銷員安排好老客戶上臺演雙簧。

　　（畫外音：這些老顧客一到場就能得到2元現金獎勵，配合演雙簧並不真正買貨，還能獲得一張優惠券，集齊6張就可以換一盒保健品）

　　老顧客上臺，領完優惠券，又抽獎得夏被，工作人員還簇擁在其周圍合影，出盡風頭。回到座位時，周邊馬上騷動起來。不一會兒，就有其他老人坐不住了，798元一盒的保健品，有人一次買了10盒。

　　産品涉嫌虛假宣傳和冒用批號。前往查處的工商人員離去後，經理向老人解釋説，可能是中秋節上頭領導工作沒做夠，所以才會來檢查，經常被檢查，還不是沒事

　　上午，現場推銷會照常進行。我將幾日來的暗訪情況向渝中區較場口工商所反映。10時許，執法人員剛到家力得樓下，在樓道口把風的女營銷人員立馬慌了神，飛快跑上樓。見執法人員進來，參加活動的老人們頓時起疑，不少人陸續離場。

　　在現場，執法人員發現了一份"金舒心"殼寡糖的宣傳資料，其中寫道：服用金舒心膠囊，服用1—2個月，血糖水平可明顯下降；服用3—6個月，血壓、血脂、血粘、血糖等指標恢復正常；服用1年及1年以上，癌腫組織體積縮小，有的小腫塊逐漸消失。

　　較場口工商所所長陳軍説，保健品能提高免疫力，但不能説成對具體某種疾病起到功效，這已經違反相關廣告規定。

　　此外，執法人員還發現一種名為"活骨素"的保健品涉嫌冒用批號。執法人員扣留了"活骨素"等保健産品，並將其他保健品取樣帶回，做進一步調查。陳所長表示，一旦查實違規行為，將依法嚴處。

　　中午12時，工商執法人員收集完證據後離場，現場還有一些老人未離開。經理吉長生説："各位阿姨，謝謝你們支持，可能是中秋節我們上頭領導工作沒做夠，所以才會來檢查我們公司，我們經常被檢查，還不是沒事。"

　　等老顧客走完後，大廳內發生了一場爭論，辦公室工作人員説："你們打電話不要再按話語話術單上説了嘛，完全是騙人！""就是，我們每次在一樓迎接，別人就指著鼻子罵我們騙子。"負責迎接的胖哥很激動。

　　最後，經理下令："通知當天到場的客戶，告訴他們今天由於大家做活動太忘情，聲音干擾到附近居民，工商部門接到投訴才來查看，發現公司沒有啥子錯，第二天補辦一場，請他們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