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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撞人到殺人藥家鑫的蛻變

發佈時間:2011年04月23日 09:55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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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大學生撞人刺死傷者案

藥家鑫的那雙手,纖細、修長,天生是一雙彈鋼琴的手。

  他坐著的時候,常常會不自覺地五指分開,雙手攤在桌面上。

  沒有人知道他握刀捅人的姿勢。他的朋友説,“他哪像拿刀的人”。

  死者身上有8刀,致命的一刀在胸前。

  藥家鑫殺了人。

  安靜

  在做家教的家裏,他彈琴之前總會仔細地把手洗乾淨 

  藥家鑫喜歡安安靜靜地彈琴。

  在羅太太家做了近兩年的家教,有時候他一週會在這個家裏出現五次。

  在做家教的家裏,他彈琴之前總會仔細地把手洗乾淨。“彈琴的時候像融在裏面”,學生的家長羅太太説,能看出來,他喜歡音樂。藥家鑫不喜歡激烈的曲子,他説,一彈抒情的曲子就覺得悠揚,而激烈的就沒了感覺。

  他的彈琴風格在大學同學看來,細而乾淨。他2008年考西安音樂學院的時候,彈的是《水的嬉戲》,熟練、規範。

  在羅太太眼裏,他就是一個白白凈凈的孩子。

  從沒有遲到,也沒有請過假。晚上六點左右開始,進了門就關了手機練琴。練琴之外,他和陪練的孩子交流的多是養小動物的心得和玩iTouch的體會。

  他進門會微笑著和所有人打招呼。課時費漲了,羅太太覺得有點力不從心。孩子的奶奶給藥家鑫打電話説困難,他很客氣,最終還是回到原來的價格。

  唯一讓羅先生覺得有點特殊的是,藥家鑫幾乎不吃他家裏的東西,“也許有點輕微的潔癖”。

  他不喜歡足球以及一切劇烈的運動,世界盃的時候,説起足球,他笑笑,覺得太激烈了。

  大學裏,同學對他的印象多是,普通、羞澀。

  “平淡的讓我想不起來”,西安音樂學院08鋼琴係的李娜(化名)説。有時候上課他們坐在一起,發發呆,聊聊天。回答不上問題,互相救場。也會一起抱怨曲子難背,老師太嚴。

  同學們都叫他鑫鑫。他專業課不錯,第一學年的時候拿到了乙等獎學金。

  因為走讀,他和班裏的同學並不太熟悉。出事後,老師回憶起他來,沒有特別的印象。只是提到,大二下學期因為帶家教太多,成績下降,輔導員找他談話,效果並不是很明顯。

  但他們都記得他笑起來的樣子。眼睛瞇瞇的,愛臉紅。老師曾經説他的名字是“要加薪”,全班哄笑。

  今年大三了,他辭掉了家教,想多一點時間練琴。他對羅太太説,想要考研,有更好的深造機會。他想去上海、北京。

  暗涌

  他曾對朋友感嘆,“也許我心理有點扭曲了” 

  家裏,只有藥家鑫一個孩子。

  鄰居的眼中,藥家鑫文氣,不是一個“油痞”,家裏的乖孩子。

  他父親原來在西安華山機械廠工作,後來下海經商。母親也是廠子裏的工人,退休後主要精力都在照顧他。

  樓下的鄰居張定亮説,藥家和鄰居關係相處都不錯,但也不會交往太深,家境算是殷實。

  在藥家鑫的朋友吳強(化名)看來,藥家鑫和父親的關係其實一直緊張。

  “他常常會在背後罵父親”,吳強説,藥家鑫的父親小時候對他太過嚴格。父親打他,還曾經把他關在地下室,黑而且冷。

  另外一位朋友李令(化名)曾經在藥家鑫家下面的垃圾桶,發現一堆被掰成兩半的遊戲碟片。藥家鑫從來不敢自己在家玩遊戲。

  父子矛盾的焦點在於,父親不能接受藥家鑫對情感的態度。藥家鑫的父親彈古箏、練書法,是一個很傳統的人。

  吳強説,藥家鑫最無法接受的是父親的諷刺。他的父親曾經對藥家鑫説,“你那麼醜,沒有人會喜歡你”。

  那時候藥家鑫在上初中,近200斤的體重,很短的時間內,他迅速瘦了下來。到現在,他一直保持一百斤出頭的體重。

  藥家鑫曾經對他一個朋友説,他會把吃進去的食物都吐出來,只嘗一下味道。

  藥家鑫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夏天,為了不曬黑,他會穿長袖的衣服。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臉上長痘,會熬中藥來吃。他會買各種化粧品,會用脫毛膏。他保養自己的手比女孩子還要精細,一層層的抹護手霜、修剪指甲。

  他愛美,想到要整容。

  有一段時間,藥家鑫和自己的一個朋友聊得最多的話題就是,中了五百萬怎麼花。

  計算了那麼久,他最後的結論是,拿去整容。

  高考他考得很好,姥爺獎勵了他一萬塊錢。吳強説,藥家鑫拿出一半錢做臉部美容,一半買了手機。“我想把家裏的錢都花光”,藥家鑫甚至有時候會對吳強抱怨,恨死了自己的父母。

  這樣的藥家鑫躲在乖巧、成績好的藥家鑫後面,很多人看不到。

  他對吳強感嘆,“也許我心理有點扭曲了吧”。

  執拗

  他的執拗讓家裏人屈服,他開的那輛雪佛蘭科魯茲是他家的第一輛車 

  朋友李令説,他在某種程度上理解藥家鑫。家長越嚴格,孩子越叛逆。外表乖一點,會少一點麻煩。

  李令説,藥家鑫的爸爸希望他出類拔萃,而這種希望會讓藥家鑫逆反。藥家鑫的性格有時候很柔順,但有時候會突然強硬。

  鄰居張定亮説,有一次藥家鑫的父親對他感嘆,這孩子怎麼這麼倔。

  倔到吳強覺得他有一點強迫症的傾向。

  喜歡什麼就一股腦地喜歡。他喜歡濱崎步,MP3里永遠是濱崎步的歌。他去卡拉OK,只唱濱崎步的日文歌。他不懂日文,就用中文注音。他不允許任何人説濱崎步的壞話,説了他會翻臉。

  有一次,藥家鑫和吳強在網吧裏下載遊戲,有人喊地震了,大家都往外跑。藥家鑫不肯跑,他對吳強説,濱崎步的遊戲還沒下完呢,跑了回來又要重新下。

  他和吳強在一起玩的時候,常常提前兩個小時就準備出門。除了擦化粧品,他還會反復把自己的東西一遍遍核對,總是感覺自己忘記帶某樣東西。

  他的執拗也經常會讓家裏人屈服,他開的那輛雪佛蘭科魯茲是他家的第一輛車。吳強説,按照他父親的性格,是不會喜歡他那麼張揚的。

  吳強一直覺得,藥家鑫是個柔弱的人,他膽子小,不和人吵架,有什麼事情都跟在他後面。他的一些執拗,也只是單純的執拗。他的虛榮只是愛美的虛榮,有點自私,但無傷大雅。

  爆發

  發現被撞者沒死並在記他的車牌號碼,他拿出刀子 

  他的爆發讓所有人都吃驚。

  “好像突然間所有的路燈都滅了。我把刀扔在副駕駛的位置,我不敢看”。

  藥家鑫被抓之後,陜西電視臺的記者宮茜見到了他。這是他和宮茜説起殺人之後上車的瞬間。

  10月20日晚11點左右,藥家鑫在西安大學城的翰林路撞倒了張妙。張妙是附近村的村民,在大學旁邊的一個麻辣燙店打工。當時她騎著電動車和藥家鑫同向行駛,藥家鑫車加速後感覺撞上了什麼東西,他沒在意。

  後來他覺得不對,掉頭查看,發現張妙被撞倒。

  事情就在此時起了變化。他後來向警方供述,他下車,發現張妙沒死並在記他的車牌號碼。他拿出刀子。

  腹部一刀,背部三刀,前胸一刀,雙手三處刀傷。張妙的妹妹張朗説,致命的是前胸右鎖骨處,主動脈被割斷。

  藥家鑫接受採訪時説,他之所以選擇這種方式,是怕農村人難纏。

  後面還跟著一句,電視上沒有播出來,“我害怕她沒完沒了地纏著我的父母和家人”。

  宮茜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藥家鑫整個人都要垮下來了,“比照片顯得老了五六歲”。他一看到有人提攝像機進來,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宮茜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回答出那句話之前,抿了一下嘴,想了半天,“看著像有點不好意思説”,後來還是回答了那句話。

  他説話的時候整個聲音都顫抖著。他還説,自己後悔。

  他説,如果沒有這件事情,他應該已經參加了學校的考試。而且還可以和父母在一起吃一頓熱飯。宮茜覺得他應該是一個感情細膩的人,在看到自己那輛紅色的汽車時,他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女友。他説,419是他女友的生日,NO是不分手的意思。他的車牌號是,陜A419NO。

  刀刺張妙之後,事情沒有結束。

  在距離翰林路不遠的地方,藥家鑫又一次撞了人。一男一女。

  他下了車,看了一眼,上車準備掉頭開走。

  這時段乖良路過,他正好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看到受傷的人自己認識,上去堵住了藥家鑫。

  藥家鑫不肯停車,打方向盤。段乖良一把拽住藥家鑫的胸口,一手搶方向盤。爭奪了幾下,藥家鑫停了下來。“我一看他就是新手,要不然他拿車使勁一撞我也沒辦法”,段乖良説。藥家鑫的車和駕照都是今年六月份的,新車,新手。

  藥家鑫被扯了下來。

  “他很平靜”,被撞的男子石學鵬説。藥家鑫一下車就蹲在一個地方打電話。當時被撞的女孩傷比較重,石學鵬讓他過來扶女孩。

  “他説,還不知道傷的怎麼樣,一動説不定動壞了”。石學鵬想想也對,沒再堅持。

  過了一段時間,藥家鑫的父母趕到,張羅著給受傷的人看病。石學鵬對藥家鑫父母的印像是,兩個人不推諉,很爽快。而藥家鑫那一晚,臉色平靜,悶聲跟在父母身邊。

  宮茜跟著藥家鑫回過現場。在第二次車禍發生之後,藥家鑫將殺人的刀偷偷扔在了附近的草叢裏。

  “很奇怪,他指認現場的時候反而很平靜”。

  那把水果刀很快找到了,血跡猶存。

  困惑

  記者曾經問過他,你為什麼會帶刀?他閉口不答 

  第二場車禍是個小事故,藥家鑫被放了。

  西安音樂學院鋼琴係的梁書記説,第二天藥家鑫還到學校上課了。

  鋼琴課上到一半,藥家鑫臉色發白,他對老師説自己不舒服,回家了。

  從此,藥家鑫再也沒有回學校。

  10月23日,母親帶他到公安局,他承認了自己殺人的事實。

  羅太太不相信藥家鑫會隨身帶刀。每次藥家鑫去她家裏,都背一個書包,裏面乾乾淨淨地放著水杯、琴譜和一個iTouch。

  宮茜曾經問過他,你為什麼會帶刀?藥家鑫閉口不答。

  張妙至今沒有火化。

  她比藥家鑫大3歲,是一個兩歲孩子的媽媽。

  張妙家裏窮,她想著要給孩子一個更好的條件。每天她上午串好麻辣串,晚上去賣。一個月七百塊錢。

  她總是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出事之後,妹妹張朗總是覺得姐姐晚上會在外面敲門。她鎖門的時候總有個念頭,“姐還沒回來呢”。

  張妙跟妹妹説,未來的理想就是開個麻辣燙店,“把娃好好心疼,掙錢養活我娃”。

  她的夢想並不難實現。現在的僱主已經開始教她怎麼配料。

  事發那天晚上之前,她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見到孩子了。她給老公打過電話,説一直沒給你買過衣服,這次發了錢,給你買一件。

  她兩歲的孩子很可愛,瞪著眼睛説,“媽打工掙錢呢”。

  張妙的父親一直在等著藥家鑫的父母出現。他説,“俺們不想要他娃的命,養活一個娃不容易,你總要來道個歉吧”。

  藥家鑫從幼兒園開始學琴。他愛好音樂,也曾經是家裏所有的希望。

  現在,他在看守所等待著判決。

  ■ 人物簡介

  藥家鑫

  21歲,西安音樂學院鋼琴係大三學生。

  10月20日,他駕駛著私家車,在西安大學城附近,將騎著電動車的女服務員張妙撞倒。他下車查看,並將正在記車牌號的張妙扎八刀後逃逸。隨後,在不遠的地方,他又撞倒兩位行人後被抓。

  10月23日,他向警方承認自己撞人後將人殺死,“怕農村人難纏”。

  □本報記者 張寒 西安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