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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文化的非洲

發佈時間:2012年06月19日 12:07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光明網 | 手機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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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11月,有機會走進非洲的埃塞俄比亞、坦桑尼亞、津巴布韋,從北到南一路走來,以文化的視角文化的情懷看非洲的文化,可謂是一次文化之旅。我以為,非洲是一塊文化綠洲和文化沃土,絕不像有人説的,非洲是文化沙漠。

  

  非洲舞蹈團

  

  古阿克蘇姆人的方尖碑

  

  一

  每個人都要知道自己從哪來,不知道從哪來怎麼能夠知道往哪去

  藝術的本質是人的觀念、情愫、魂魄的文化表達,離開情感和精神,所有形式和技巧都與藝術無關文化是沒有邊界的,越是民族的,也越是世界的。

  偏見是因為偏見者的孤陋寡聞和淺薄無知。如果不是有幸親自踏上埃塞俄比亞這塊古老的土地,我真不會相信她有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明。因為,當今發達的媒體告訴我們的埃塞俄比亞是饑餓、貧窮、戰亂和災荒的同義語。電視畫面和新聞圖片裏的埃塞俄比亞,不是骨瘦如柴的災民,就是赤地千里的荒原。

  了解一個國家的文化歷史,最便捷的辦法就是走進她的博物館。埃塞俄比亞國家博物館簡陋得讓人難以置信,幾塊水泥板搭成的兩層小樓,樓前是籬笆圍起來的庭院,如果不做介紹,還以為是一處路邊旅店。但是,其貌不揚的博物館裏陳列的大量文物卻是可以震撼世界的。有人開玩笑説,隨便拿一件拍賣了都可以建一座足夠宏偉的博物館。鎮館之寶是被西方人命名為“露西”的古人類化石,她是1974年美國古人類學家在埃塞俄比亞的阿法爾地區發現的。這是一具生活在320萬年前百分之四十完整的女性骨架,也是至今發現最早的人類化石。“露西”化石的發現告訴人們,偉大的人類是從埃塞俄比亞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走出來的,人類文明的曙光是從這裡升起的,這裡是人類的故鄉。博物館的考古專家介紹,“露西”死去時的年齡大概20歲左右,埃塞俄比亞人親切地稱她為“露西小姐”。其實,當代人應該稱她為“露西奶奶”更確切,因為她是至今為止我們已知的年齡最長的先人,是名副其實的人類的祖母。

  博物館專門開闢了“露西”陳列室,除“露西”外,依次陳列著距今200多萬年、100多萬年、40多萬年、20多萬年等不同年代的人體化石。埃塞俄比亞的專家向我們生動地介紹了每一件化石的故事,既像人類學家用嚴謹的考證敘述人類進化歷程,又像歷史學家向我們講述人類從遠古走到今天的艱辛和輝煌。

  大凡有一點歷史感的人,只要走進這間小小的陳列館,都會停下腳步沉思,當然還有膜拜和崇敬。依我看,這只有幾十平方米大小的陳列室,可以稱得上是記錄人類漫長歷史的人類共同的祠堂,是今天已有70億龐大群體的人類的祖廟。

  在和埃塞俄比亞人的接觸中,我們可以感受得到,他們那份發自心底裏的自豪。對人類的發祥地和今天依然守護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現代社會的每個人,無論在世界哪個角落,也無論是哪個民族,都應該致以禮敬。

  中國人向來有祭祖拜宗的傳統,我以為這是我們民族的美德。中華文明幾千年香火不絕,一脈綿延,當然與這種“不忘本”、“不忘根”的民族特質有關。近年來,人們對過盛的祭典風多有批評。不過,傳承總是需要形式和儀式的,只要不是借名頭斂財,不是挂羊頭賣狗肉,大可不必去上綱上線。

  我倒是覺得,作為有著燦爛文明的中華民族,我們尋根問祖的目光可再深遠一些,視野可再寬廣一些。除了到大槐樹下、到炎黃故里、到山頂洞前去感恩叩拜,還應該走進非洲大陸,走到埃塞俄比亞來,因為這裡有我們祖宗的祖宗,有人類真正的故鄉。一個現代國家的現代人,我想該有這樣的人文觀念和人文情懷。當我們匆匆前行的時候,多一些回望,自然會多一分智慧、多一分淡然,也多一分走向遠方的自信和堅定。

  一個家族要敬仰自己的先人,一個民族要禮敬自己的歷史。而人類,當然要敬仰自己邁出第一步的出發地,每一個人都要記住和珍視自己是從哪走來的。不知道自己從哪來,又怎麼可以知道自己往哪去呢?不知道自己的歷史、不珍視自己的歷史文化,自然是無法面向未來的!


  二

  愛國不需要理由,文化自信是需要理由的

  每每和埃塞俄比亞人談文化,他們都津津樂道于三千年燦爛的文明,常常可以看到他們的眼睛裏放射出一種得意的光芒,那神情令人難忘。人們常説,愛國對於每一個有祖國的人來説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愛父母一樣天經地義。可一個人或一個民族的文化自信則是需要理由的。埃塞俄比亞的文化自信,來自於他們的悠久歷史,來源於他們祖先創造的燦爛文化和曾經為人類文明做出的貢獻。

  阿克蘇姆是埃塞俄比亞帝國的古都,早在公元前一世紀,這裡的文明就達到頂峰。發達的經濟貿易、建築藝術,曾經吸引無數地中海、阿拉伯半島的達官商賈。阿克蘇姆有點像我們的古都西安,不同的是,西安今天依然是一座繁華的都市,而阿克蘇姆的繁華卻已被歷史的煙塵淹沒,滿目沙礫和乾枯荒草很難和它曾經有過的輝煌聯絡起來,只有最能代表當時文明水準的方尖碑依然聳立在古城遺址的荒原上。

  方尖碑是古阿克蘇姆人的墓碑,材料是當地的花崗岩,規模小的只有幾米高,規模大的有幾十米高,不管大小,每座石碑都是由一整塊石頭雕成。方尖碑的規模和它的雕刻水平當然與墓主人身份的高低貴賤有關。阿克蘇姆文物專家帶我們參觀的是保存最完整的一處,據説是當年帝國繁盛時的皇家陵園,高低錯落的石碑有幾十座,儼然是一處蔚為壯觀的碑林。最大的一座33米高,重達500多噸,已經倒塌,殘碑斷成一塊塊的巨石橫亙在荒草上。另外兩座分別為24米和21米高的石碑,依然巍峨屹立著。一群群來自世界各處的遊人圍在巨大的石碑周圍,仰視這直插藍天的兩千多年前阿克蘇姆人的偉大傑作,有驚嘆,有不解,有思索,更多的是一份謙恭敬畏,對文化的敬畏,對埃塞俄比亞古老歷史和燦爛文明的敬畏。

  看到方尖碑,自然會想到埃及的金字塔、中國的萬里長城,它們都是民族和國家的象徵,是燦爛文明的標誌,當然也都是一部看得見摸得著的具象的歷史。歷史和文化是不可分離的,文史不分家。任何一個民族、國家的歷史,都是以文化形態傳承的,都是以文化符號、文化遺存書寫和記憶的。在一個民族或國家的歷史長河中,最光亮最耀眼最可以掀起波瀾的也都是文化。而沒有日積月累,沒有時間的淘洗,沒有歷史的沉澱也就不會有文化。因此,人們一説歷史,大都會約定俗成地説成歷史文化。歷史和文化是一對情侶,如影隨行。

  阿克蘇姆的文物專家介紹,那座24米高的方尖碑曾經被意大利人于1937年掠走。由於埃塞俄比亞政府和人民堅持不懈的索要,終於在2005年得以歸還,方尖碑回到了它本來應該在的地方。埃塞俄比亞人以他們義正辭嚴的鬥爭維護了方尖碑的尊嚴,當然也維護了國家、民族的尊嚴。我們有理由為他們高興,這畢竟是一個民族對曾經有過的屈辱的一次清洗,畢竟是現代社會一次文明的勝利、文化的勝利。

  歷史上,有那麼一些以文明中心自居的國家,靠堅船利炮,靠巧取豪奪搶掠了世界各地無以計數的文明瑰寶,然後堂而皇之、心安理得地“武裝”他們的博物館,或裝潢他們的宮殿。他們甚而大言不慚地以此為榮耀,以此為傲慢自恃的資本。

  近年來,常常從媒體看到,希臘、埃及,包括我們中國,向西方一些國家索要被掠文物的消息,而像埃塞俄比亞這樣成功索回的卻很鮮見。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化和文明要靠自身的建設和積累,而不是靠野蠻的侵佔和掠取。物質方面可以一夜暴富,文化上不可能一夜暴富。文化不可以有暴發戶。強盜可以把他人的財富據為己有,怎麼可以把他人的思想和精神據為己有呢?一個國家可以搶掠世界上的文物珍寶,但怎麼可以搶掠走一個國家的歷史、文明和文化呢?現在的埃塞俄比亞,從物質層面講還是貧困的,甚至還有不少人要受到饑荒的折磨。可埃塞俄比亞又是富有的,他們深厚的文化底蘊和豐饒的精神理想都是他們可貴的財富。我們從文物專家們自信的話語中真切感受到,綿延幾千年的阿克蘇姆文明,悠久燦爛的埃塞俄比亞歷史文化,依然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像雨露和陽光滋養和溫暖著這個古老的民族,依然是埃塞俄比亞前行和復興的力量源泉和精神寄託。

  三

  藝術的本質是人的觀念、情愫、魂魄的文化表達,離開情感和精神,所有形式和技巧都與藝術無關

  世界上的民族有許多,禮儀風俗自然也是各有韆鞦。尊貴的客人來了,有的要送上一束鮮花,有的要獻上一盅香茶,有的要敬上一杯美酒……坦桑尼亞人是以他們五彩繽紛的民間歌舞來迎接客人的。此次到坦桑尼亞便領略了這種盛情,無論是機場草坪還是機關庭院,一次次被那忘情的歌舞震撼和感動,一次次從心底裏受到那特殊文化的熏陶、洗禮和浸潤。一個民族樂於用自己的藝術來表達對客人的尊重,足以説明藝術在這個民族中至高無上的地位,足以説明這個民族對文化和藝術的崇尚。

  坦桑尼亞有120多個民族,每個民族都有代表其特色的歌舞。只要有鼓聲響起,那矯健的身軀便會近乎瘋狂地舞動起來。一舉一動、一招一式都是本能的迸發、生命的律動,活力四射的歌舞完全是心底裏情感的宣泄和傾訴。一切是那麼真誠本色、樸實無華,一切是那麼不加修飾、自然而然。身臨其境任何人都會被感染陶醉,因為他們是用肢體和你對話,用歌喉呼喚你的共鳴。

  現代人推崇綠色食品、有機食品,依我看在精神文化領域,非洲歌舞就是沒有污染的綠色藝術,純潔的藝術。

  幾年前,中央電視臺的青歌賽設立了“原生態”獎,使得一批來自民間、鄉野的歌手們一展風采。一時間,“原生態”歌手成了人們追捧的偶像,“原生態”歌舞成了電視收視率最高的節目,“原生態”為歌舞藝術打開了一扇透亮的大門。我們看到的坦桑尼亞歌舞,當然屬於原汁原味的“原生態”藝術。

  藝術像一條河,她要汩汩流淌是不可以離開她的源泉的,這源泉就是人民、就是生活、就是山野沃土。藝術一旦進入神壇、進入宮廷、進入名利場,本真沒了、純樸沒了、活力也沒了,一句話,從心底裏、血液裏、骨子裏流淌出來的情感都沒了,藝術很快變成逢迎、討好,變成表演、作秀,變成虛情假義、打情罵俏,變成荒唐無味、無精打采!

  藝術的本質應該是人的觀念、情愫、魂魄的文化表達,離開人的情感和精神,所有的形式技巧都與藝術無關。常有人講藝術品質,離開了對藝術的真誠何來藝術品質?藝術應該是一種信仰——一種近乎宗教的信仰。藝術的本質和藝術的品質應該是相融相通的。

  有人把單純的技巧展示、聲光電展示當做藝術來推銷,這即使不是對藝術的褻瀆和不尊重,也是藝術上的淺薄和無知。以技術、技巧來包裝藝術,或者用技術和技巧為藝術化粧,如果是為了增加一些對藝術的關注度未嘗不可,但要變成藝術的本身,必將是藝術的災難。機器人的舞跳得再維妙維肖也只可説是編入電腦程序的機械運動,而不可以稱之為藝術。藝術需要提高,但這種提高一定是紮根泥土中的生根發芽,一定是沐浴在陽光雨露中的開花結果,是成長和壯大,而不是抓住自己的頭髮企圖騰空。

  曾有一些學者説,非洲是文化沙漠。我以為非洲是一塊文化沃土、文化綠洲,非洲是一座豐饒的文化藝術寶庫。事實上,當今世界最前衛最時尚的文化藝術中,都可以找到非洲藝術的元素和基因,無論是風靡世界的現代舞蹈,還是時髦流行的搖滾説唱,哪一樣沒有非洲歌舞的影子?問題是,一些輕易評判非洲文化的學者們,並沒有以文化的眼光和文化的情懷到非洲進行過實事求是的文化行走,其實他們是沒有發言權的,而最有發言權的應該是世代生息在非洲的黑人兄弟。


  四

  文化是沒有邊界的,越是民族的,也越是世界的

  走進非洲,零距離感受了非洲文化藝術,從心底裏喜愛上非洲藝術,自然要想到,非洲人是否也喜歡中國藝術?

  説來也巧,在津巴布韋期間,正好碰上浙江藝術團到非洲來演出,他們是奉文化部之命來進行文化交流的。在哈拉雷有幸和非洲的朋友一起觀看了他們的首場演出,清一色的中國傳統歌舞、中國雜技、中國功夫,身臨其境感受了中國藝術傾倒非洲觀眾的狂熱場景。

  這是一座落成不久的教會禮堂,三千多個座位擠滿了觀眾。從大幕拉開到演出結束,掌聲、歡呼聲、尖叫聲幾乎沒有停息。人們常用“沸騰”兩個字來形容場面的熱烈,這次真是體會到了什麼是沸騰,整個劇場確實像是一口滾開了的鍋,倒海翻江。散場了,熱情的觀眾仍然久久不願離開。這樣的情景在國內似乎很少見到。一場地地道道的中國文化、中國藝術的演出,在非洲受到如此熱烈的追捧是我始料未及的。近來人們都在談論文化自信,在這樣的場合,看到這樣的場面,一個中國人自然會有一種強烈的自豪和自信。浙江的藝術家們似乎有點“受寵若驚”,也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的藝術會有這樣的魅力。

  還是應了那句老話,對於文化,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無論是我們喜愛非洲的藝術,還是非洲人喜愛中國的藝術,都是因各自藝術的民族特性和獨特魅力。

  對我們自己的文化藝術,過分自傲自大不好,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更不好。可悲的是有人把自家的珠璣當糠秕,把人家的癰疽當寶貝。有一陣文化圈裏興起給藝術門類貼標簽,把西方藝術統統稱之為高雅藝術,而把我們土生土長的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貶之為通俗藝術甚至低俗藝術。歐洲人鼓吹“歐洲文化中心論”可以理解,可國人自貶三分跟在人家後邊起鬨就難讓人理解了。

  最近常聽到一些關於文化“走出去”的豪言壯語,有雄心壯志當然可嘉,這也算是文化自信。但是,拿什麼走出去,什麼東西才可以走出去,是要認真思量的。我以為,真正可以走出去的還是那些正宗的、有中國特色和中國氣魄的東西。有三句話講得很精練,這就是: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將來。這裡我看最重要的是不忘本來。民族的傳統的應該是文化藝術的根和本,任何文化藝術之花如果丟了根脈,離了本真,必然會枯萎的。文化之樹只有紮根在自己的土地上才會根深葉茂、偉岸婆娑,才會抵得住風雨耐得住寒暑。中國文化能屹立於世界文化之林,根本是“中國”兩個字。拾人牙慧、東施效顰、照貓畫虎,跟在別人後面爬行都不會有出路。只有走自己的路,樹自己的旗,才會有出路,也才會有地位。

  春節前夕,去看望我國著名的音樂家嚴良堃,談起交響樂的發展,老人家的一段話耐人尋味。他説,不能把我們的文化打扮得跟外國的文化一樣,然後去跟國際接軌。我們要築起自己的文化高地,而民族性是文化高地的標識。學習西方的東西是為了發展我們的民族藝術,技巧和工具可以是西方的,但靈魂和精髓應該是我們民族的。我們的媒體常常報道這樣的“喜訊”:哪個哪個交響樂團走進維也納“金色大廳”,什麼什麼芭蕾舞登上世界頂尖級劇院。為這樣的新聞高興也有理由,我們學歐洲人的藝術受到歐洲人的歡迎也算我們的成就,不過我倒是更想聽到浙江藝術團轟動津巴布韋哈拉雷這樣的新聞。工業産品可以來料加工,可以貼牌生産,文化藝術走出去也要走這樣的路嗎?

  五

  美麗是不可以稱霸的,再美麗的花也不可一花獨放

  談到中外文化交流,自然會想到六百年前鄭和下西洋。鄭和船隊七下西洋,有幾次就停泊在東非海岸。在坦桑尼亞國家博物館,館長頗有幾分自豪地向我們介紹珍藏在文物庫中幾件中國明代的瓷器,據説就是當年鄭和船隊帶到非洲的寶貝。雖然瓷器已經殘破,但依然被他們奉為鎮館之寶。因為非洲人把鄭和尊之為中國來的和平使者、文化使者,這些瓷器便成為中非友誼和中非文化交流源遠流長的真實見證。

  走出博物館不遠就是茫茫的印度洋,坦桑尼亞朋友指著一片開闊的海岸很認真地説,也許當年鄭和就是從這裡上岸的。站在達累斯薩拉姆海岸上眺望碧波盪漾的大海,仿佛看到風帆獵獵的鄭和船隊從遠處駛來,船頭站立的是身軀魁偉、儀態平和的鄭和,一副泱泱東方大國使者的風範和氣度。其實,除了那些殘破的瓷器,鄭和的非洲之旅並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但鄭和播下了永生的友誼和文化種子。非洲朋友之所以津津樂道鄭和的故事,當然是出於對中非友誼的珍視,對中國文化的尊重。非洲人知道,中國人到非洲帶去的是和平友誼,帶去的是代表當時世界文明水準的文化成果。而就在鄭和以後,大批西方殖民者來到非洲,他們帶給非洲的是堅船利炮、燒殺搶掠,殘酷的奴役壓榨,還有強加給他們的宗教、語言。

  我們從鄭和的故事中是否可以悟出這樣的道理:文化交流是以尊重和平等為前提的。非洲人珍視同中國的友誼是因為中國文化的平和包容,而不是像有些國家那樣自傲、居高臨下和以自我為中心。

  幾年前有人提出文明衝突論,後來又有人要推動文化全球化。一些人的骨子裏還是試圖以他們的“優等文化”來統治世界,來“普照世界”,試圖鞏固他們文化中心的位置。我以為,世界文化的多姿多彩啟示人們,人類共同的文化理想應該是文化的多樣化,經濟全球化應當有利於不同國家和民族文化的交流,使各種文化各展所長,而不是推行一種或幾種文化模式,甚至成為某些國家推行所謂“普世價值”的藉口。文化如果整齊劃一了,必將是世界的一場文化災難。中國人的文化哲學是“和而不同”,和是不衝突,不同是多樣化。多麼精粹,多麼智慧,又多麼深刻!我很贊同近來有文化人提出的一個口號:中國是世界的舞臺,世界是中國的舞臺。這既宣示了我們開放包容博大的文化胸懷,又宣示了我們的文化信心和文化理想。世界如此之大,誰也不應該壟斷地球,縱然是再美麗的花,也不該一花獨放。美麗是不可以稱霸的,文化也是不可以稱霸的。

  文化交流是雙向的,其目的是交融和再生,當然也會有交鋒甚至衝突,但交流的結果必然是推動文化的多樣化,推動文化的發展和繁榮。文化多樣化和文化交流是同時奔涌的潮流。交流是趨勢,交融是必然。當然,在交流中的碰撞是不可避免的,我們需要碰撞。碰撞的火花就是靈感,碰撞的前方可能就是一片文化創新的天地。


  六

  生態文明就是人要對動物講文明,對大自然講文明

  前些年,從媒體看到環境友好型社會的提法有些不解。友好是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環境如何友好?人要與山川河流友好,要與動物友好,要與花草樹木友好?

  到非洲來,還真領略了人和動物友好的情景。在津巴布韋,我們所住的旅店位於維多利亞大瀑布附近的讚比西國家公園。所謂國家公園,其實就是一處自然保護區,或者説是沒有圍墻的天然動物園。這裡有成群的野象、野牛、野豬,當然也有稀有的非洲獅、非洲豹,還有出沒于讚比西河的河馬、鱷魚。

  已是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好客的非洲朋友邀我們去遊讚比西河,説是要去看“長河落日”。泛舟寬闊的河上,和風習習,殘陽如血,白鷗低翔,那景致確實迷人。不過,最令人難忘的是讚比西河上遊人們與河馬、大象和諧友好、其樂融融的情景。

  遊船剛剛離開碼頭,船上服務員就指著前方説,今天好幸運,你們看,已經有河馬在“歡迎”我們了。不遠處的水面上,五六頭河馬在嬉戲,中間兩頭小河馬昂著頭撒歡,幾頭大河馬在兩邊圍觀。當我們的船駛過來,河馬們像是有統一指揮一樣,一字排開,友善地昂著頭,張開大大的嘴巴,真像一支水上儀仗隊向我們致意。説實話,近距離接觸這些樣子丑陋怪異的龐然大物,心裏有幾分畏懼,野生動物畢竟有野性。可眼前的情景,倒讓人覺得這些河馬憨憨的,挺可愛,“雖然醜,但很溫柔”。

  在我們返回碼頭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船上的非洲朋友突然發現前方有大象渡河,一群大約二三十頭大象在水面上從南向北游動,黑壓壓的一片,像是從遠處駛來的一艘戰艦。大象們的群體意識很強,雖然幾十頭大象聚攏在一起,但看不到擁擠,就像大雁列陣南飛一樣井然有序。象群裏不時傳來嗷嗷的叫聲,好像是大象“首領”的指揮口令。

  讚比西河是津巴布韋和讚比亞的界河,據説這些大像是跨河而居的公民。船上服務員開玩笑説,它們是雙重國籍,拿的是兩國護照。因季節和氣候變化,就像草原上的牛羊倒場一樣,有時在這邊有時到那邊。不管生活在哪邊,大象都受到人們的關愛和呵護。非洲朋友説,碰上大象渡河可是吉祥幸運的徵兆,這樣的好事很難遇到。

  為了不驚擾大象,河上的許多遊船都關掉引擎,停泊在河中,船上的遊人默默地站在船頭目送大象過河。本來,這難得一見的場面,自然會使人們激動驚嘆,但沒有吶喊,沒有喧嘩,靜靜的河面上只能聽到幾十頭大象撞擊河水發出嘩嘩的聲響。大約半個多小時,象群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讚比西河一遊,雖然時間短暫,雖然只是見識了河馬的溫順、大象的有序,但卻真切地體驗到了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美妙感受。如同人與人和諧相處一樣,人與動物和諧帶來的依然是愉悅、快樂、溫暖和幸福。

  在這個地球上,人和所有動物都應該是朋友,人與動物應當友好相處。平心而論,人與動物相比,人是強者,再兇猛再強悍的動物只能做獸中之王,而人則是萬物之王,動物永遠不是人的對手。人類不應該肆無忌憚、目空一切,更不應該為了滿足自己無節制、無休止的慾望,而侵佔動物們的家園,甚至隨意危害它們的生命。

  非洲大陸種類繁多的動物,不就遭受過自認為是文明人的歐洲殖民者近乎瘋狂的濫捕濫殺嗎?乃至許多動物數量銳減,不少珍稀動物瀕臨滅絕。人類創造了文化,創造了文明,可文化成果、文明成果如果不是為文明服務,而是用來幹野蠻的勾當,那不就成了文明和文化的異化嗎?

  現在,非洲的許多地方都建立了國家公園,其實是在給動物們創造一處安寧的家園。人類對動物的索取、對動物的侵犯、對動物的傷害太多太多了,該是人類向動物還賬的時候了。文明的人不應當企望把整個地球都霸為己有,那樣的話人類最終將失去一切!

  當地的一位華人朋友介紹説,去年國內一位遊客在我們住的這個旅店裏,一天沒有關好窗戶,屋子裏的水果、飲料、點心被公園裏的猴子洗劫一空,還把所有行李翻了個底兒朝天。我們的同胞向旅店提意見,希望採取措施防止動物侵擾遊客。旅店的負責人説,這裡本來是動物們的家園,是我們侵擾了動物,對動物我們還是謙恭禮讓幾分吧!

  我以為生態文明説白了應該是人對動物講文明,對大自然講文明。如今人們熱衷於談論文化,文化所蘊涵的內容除人與人的關係,還應該包括人與自然的關係。人類認識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當然還有保護自然、尊重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都應該屬於文化範疇。其實,我們的老祖宗在幾千年前就提出“天人合一”的理念,在我們的文化典籍中,第一次講人文時就提出天文:“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我們認識到人類要文明地對待自然、對待動物,要與周圍的環境友好相處,我看也是一種文化自覺。從政府到民間都在弘揚生態文明,呼喚生態文明,實在是人類或者説是一個民族在文明進程中的一次飛躍。

  七

  大自然是人類的老師,文化從大自然始,文明也從大自然始

  看一個地方的文化,自然要看那裏的建築,因為建築是“一目了然”的文化,是不需要“翻譯”的文化;建築最可以直觀地表白一個地方文化的特質,最可以形象地表現一個地方文化的意蘊。而看建築,自然要看那裏有一定歷史的古建築和有代表性的民俗建築,因為從古建築和民俗建築中可以尋找到一個地域或一個民族的文化基因,可以追溯到這個地方和民族文化的源流。

  到津巴布韋來,當然要去看看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産的著名古跡大津巴布韋遺址。這裡曾經是令津巴布韋人引以為自豪的莫諾莫塔帕帝國的都城,是南部非洲最古老的遺址。遺址距津巴布韋首都哈拉雷350公里,開汽車要跑整整一個上午。

  古城遺址是在一處高高的山丘上。大部分建築已成為廢墟,只留下一處處斑駁滄桑的殘垣斷壁,唯一保存完整依稀可以看到當年宏偉氣象的是一座叫娘娘宮的石頭城堡。據説是皇后和妃子們居住的宮殿,從遠處看有點像古羅馬的鬥獸場和劇場,宮墻用灰色花崗石塊砌成,高大而堅固,宮墻內是排列有序的石屋。令遊人矚目的是一座足有30多米高的石塔,也是灰色花崗岩壘成,雖經千年風雨侵蝕,依然刀削斧劈一樣平整光滑,形狀像是一棵豐滿的竹筍,圓錐型的塔頂高高升向天空。因為其造型的壯美,也因為它歷史久遠,還因為它背後神奇的故事,這石塔當然成了津巴布韋國家的標誌和象徵,非洲人都稱它是津巴布韋塔。無論是津巴布韋的貨幣、郵票,還是各式各樣的宣傳品、紀念品上都有它的圖像。

  任何藝術都源於民間,任何文化都是人民創造。就在津巴布韋遺址不遠的山坳裏,有一個普通的非洲村莊,幾十座圓型草屋,一樣的造型,一樣的色彩,遠遠看去像是山坳里長出的一片灰褐色的蘑菇。一間間草房雖然低矮簡陋,但給人一種原始古樸的美感。仔細觀察,這鄉村草屋的形狀和娘娘宮裏的津巴布韋塔十分相似,那石塔完全是原始草房的放大和拔高。可以想見,石塔建築者的靈感一定是來自民間草屋,或者説,石塔就是以茅草屋為參照物,依葫蘆畫瓢造起來的。

  從圓型非洲草屋,突然想到家鄉內蒙古草原上的蒙古包,想到大興安嶺鄂倫春和鄂溫克獵民的撮羅子,其造型都是以圓為基本特徵。從人類文化多元説的觀點看,非洲原住民草屋、亞洲草原牧民的氈包和大興安嶺獵民的樹皮房是互不相干的,沒有誰先誰後,誰是源誰是流的問題,可為什麼他們不約而同地把他們的棲身之所都建成圓型的呢?記得幾年前曾經看到過上海作家趙鑫珊先生一本講建築美學的著作,裏邊講到過人類為什麼偏愛用圓型造屋。他的觀點是,人類在模倣大自然。我想這答案是有道理的。無論非洲人、亞洲人,無論生活在高原還是森林,人們從娘肚子裏來到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大自然就是頭頂上那圓圓的天,還有挂在天上圓圓的太陽、圓圓的月亮。存在決定意識,共同的存在決定了共同的意識。有一首我們耳熟能詳的詩裏寫道,“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其實應該是穹廬似天更合乎邏輯,因為從存在的角度看,是先有天后有穹廬的。無論是內蒙古草原上的穹廬還是非洲高原上的茅屋、大興安嶺森林裏的樹皮房,都是以天空為參照物建起來的。從這個意義上説,大自然是人類的老師。文化的發展,文明的進步,都是以大自然的存在為基礎的。一切形而上的思想、意識、觀念都是形而下的存在決定的。人類的聰明、智慧,還有物質的、精神的財富都是大自然賦予的。

  幾年前,圍繞國家大劇院的造型曾有過爭論,爭論的焦點是在古都心臟建造一個玻璃球一樣太現代的建築會破壞古都風貌。可建成以後,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同,尤其是她渾圓柔美的形狀受到越來越多人的讚美,以致不少中外遊客到北京來,都要以她為背景留個影,實際上這座時髦的建築已經成了新時代北京的標誌性建築。

  我以為衡量判定一個國家建築是否現代,造型並不是唯一標準。其實像大劇院一樣的圓型建築,古代、近代、現代都有。打開世界著名建築圖譜,可以看到世界上許多標誌性建築都是以圓為基本元素的。羅馬的萬神廟、佛羅倫薩的瑪麗亞教堂、巴黎的新教堂、伊斯坦布爾的聖索菲亞大教堂、莫斯科的瓦西裏教堂、印度的泰姬陵、美國的國會大廈。再看我們中國,最有代表性的天壇不也是以圓取勝嗎?看來,圓是最美的建築語言,是最原始的也是最現代的建築語言。

  人類對美的追求是共同的,人類對美的評判標準也是相通的。古人、今人,東方人、西方人,在美麗面前人人都會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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