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蓮平日睡不得懶覺，她的一天從早上5點30分開始。

　　冬天尤其不好過。這時候，山東省臨朐縣冶源鎮還靜沉沉的。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她得快點披上衣服。當初蓋這房時為了省錢，墻薄，木料差，沒暖氣，磚也是空心的。人凍得在屋子裏縮手縮腳，支在客廳的煤爐釋放出的熱量很有限。

　　洗漱、燒水、做飯、拾掇屋子……陳玉蓮很麻利。“要是我自己，吃什麼快就弄什麼，像稀飯。”但為了兒子沈華希，她時不時要換換花樣：有時下點麵條，有時還炸上幾塊面餅。

　　6點30分了，她不捨地推醒了兒子沈華希，她想讓孩子多睡會兒，3年前的一場車禍，讓當時9歲的兒子智商退回至五六歲孩子的水平，身體協調能力也很差，穿衣、吃飯，成了最花費時間的事。

　　7點5分，娘兒倆出了門。華希穩穩地坐在電動車后座上，陳玉蓮騎得很快，但不輕鬆，門口的土路一到下雨就變得坑坑洼洼、泥濘難走。

　　家離學校十幾裏路，她和孩子要在7點半前趕到冶源鎮小學，她是1年級語文老師，孩子是5年級學生。

　　幾十公里外的臨朐縣公安局寺頭派出所內，副所長沈開未也開始了一天的工作。派出所裏值班備勤，進村子排查矛盾糾紛。他説，“這份‘買賣’，做好做壞憑的是良心，為的是百姓的安全。”

　　他是夫，她是妻，但每天的相守，對這兩人、這個家來説，似乎都是一種奢侈。

　　一個妻子的“不指望”和“很委屈”

　　三天“蜜月”，三鍋燉糊的菜

　　看一個女人的持家能力，要看她拾掇過的屋子、嘗她炒的菜。

　　初春的陽光灑進沈開未和陳玉蓮的家裏。電器、傢具、擺件……屋子裏每樣東西都能看出時間留下的痕跡，但卻乾淨、整潔。

　　1996年，沈開未和陳玉蓮走在了一起。當時，沈開未是臨朐縣九山派出所的戶籍民警。按照晚婚標準，兩人能在家裏休上半個月婚假。但短暫的3天“蜜月”後，沈開未便輕聲跟新婚妻子商量：“又趕上九山大集了，我想回單位看看。”

　　其實單位沒人催沈開未回去，他心裏清楚：“結婚前，所裏領導就跟我説，小沈，你在家呆夠了再回來，好好歇歇。”

　　但他心裏更清楚的是，當時九山逢農曆帶三和八的日子就開集，十里八村的百姓會趁著這每隔5天的集市，捎帶到派出所辦理戶籍業務等。趕集日，沈開未經常忙得吃飯都沒了準點兒。

　　“本來所裏人就少，這下我走了，誰幫著辦？”沈開未的話裏，有懇求，也有牽掛。“我知道，他這個人要是挂著工作，留他人在家，也留不下他的心，還不如放他走。”蜜月回憶就停留在這短暫的3天裏，兩人趁著一個好天氣爬了沂山。

　　陳玉蓮説，她最羨慕單位裏的一個女同事。“那人説她自從結婚，就沒下過廚房，都是老公做飯，可把我羨慕壞了。”

　　1999年，陳玉蓮懷孕了。挺著大肚子的她就想中午回家時，能吃上丈夫做的一頓熱乎飯。可連續3天掀開鍋，看到的都是一鍋糊了的白菜燉粉條。

　　“他做飯，光知道先倒油，再放菜，最後加上一鍋水。可別人一叫他幫忙辦戶籍，他拔腿就走，放再多水也會幹啊。”第3天，陳玉蓮氣得端起鍋就把菜倒了。

　　2000年，兒子沈華希出生後不久，沈開未從九山派出所被調往臨朐縣看守所。自此，沈開未每週在家的時間也就兩三個晚上。“以後就是他主動要求做飯，我也不讓他插手了。一是他不會做啥，頂多拌個黃瓜、做個西紅柿雞蛋湯，根本指望不上；二來也不想再讓他受累了。”

　　1間屋、1個孩子、4個老人，陳玉蓮靠著山裏女人石頭一般的堅韌挺了過來，裏裏外外操持著這個家。

　　最初幾年，陳玉蓮心裏焦躁的時候，也流淚，也跟沈開未吵架。“他總是把工作的事兒看得很重，有時，他對工作認真得讓我都不耐煩。家裏和工作都有事兒時，他總是先奔著工作去，把家裏這攤撇下。多數時候我也理解，可心裏就是很委屈，不是個滋味兒，要發泄發泄。”

　　女人的活陳玉蓮做了，男人做的活兒她也擔了。冬天到了，要給老家房子的窗戶釘上塑料薄膜防風，爬上爬下的就是她自己；500公斤的炭在她面前堆成小山，大塊的她用袋子拖著，小塊的抱著，硬是一點點慢慢挪到家裏。

　　這樣的苦日子陳玉蓮挺過來了。“當女人的都希望丈夫能幫幫。但我也知道他是為了工作，轄區那麼多人，事又多又雜，需要他費精力。每次他到家，沒跟我聊上幾句，就累倒在床上睡著了，我也心疼。時間長了就不埋怨他了。”

　　一對夫妻的體恤與扶持

　　緊巴巴的相守，沉甸甸的分擔

　　陳玉蓮和沈開未戀愛了3年。戀愛之初，她就知道沈開未的家比自家的條件差了一點，但她圖的是人。“我覺得小沈心很細，很孝順，什麼東西放在哪兒他都知道，對兩家老人也都好。”

　　陳玉蓮敬重她的婆婆。“她是那種非常幽默開朗的人，而且自己有一口飯，就不能讓別人餓著。有好東西，都分給大家。小沈這點隨他母親。”

　　戀愛時，陳玉蓮公婆的身體就不大好。她時常覺得，沈開未太苦了，來到世上似乎就是為了受苦的。“我覺得他這輩子都不是個享福的人，光操勞了，沒有福相。”

　　日子中的委屈歸委屈，這個堅強、寬厚的女人打心眼兒裏疼男人，更願意替他擔著身後這整個家，更願意主動去理解男人的一些在外人看來似乎難以理解的舉止，比如幫人。

　　日子緊巴巴的，似乎一直就未曾寬裕過。“我就覺得，也不知道過好日子是個啥感覺，跟小沈結婚後就有饑荒，花錢總得算計。經常到發工資前我就得管同事借點錢，發了工資再馬上填上。”

　　陳玉蓮不管錢，她説，管錢影響情緒。“我跟孩子有吃的就行了，平時也節約，不怎麼亂花錢，沒那個（亂花錢的）習慣。”

　　2003年至2006年，是這對夫妻最難的日子，陳玉蓮的父母也生了重病，為了給兩方老人看病，沈開未到處借錢。“那時，我缺錢了，也不張口管他要了，我知道，張口就是為難他。”

　　終於在2006年的某天，沈開未開口跟妻子商量，決定賣掉縣城的房子，替老人治病。

　　“我知道家裏很困難，但還沒想過賣房子的事兒，心里舍不得啊。他既然跟我説了，我就覺得，賣就賣了吧，老讓一個男人求人借錢也很為難，況且別人家的錢也不是那麼容易掙來的。”寬厚的陳玉蓮再一次站在了丈夫這一邊。

　　陳玉蓮知道丈夫即使在家裏並不寬裕的情況下，也一直在幫人。“剛結婚那會兒，我知道他幫一個三年級的孩子直到畢業。”

　　陳玉蓮是老師，她跟沈開未的心一樣，見不得孩子受苦。“遇見困難的孩子，我心裏就揪得慌，覺得應該幫。在這一點上，我跟小沈心裏想的是一樣的。”

　　沈開未曾掰開手指頭跟陳玉蓮算過賬：咱倆都有固定工資，填上饑荒的計劃可以穩紮穩打；自己不抽煙、不喝酒，比一般人省了不少錢；當民警穿警服，又節約下買衣服的錢……

　　“她是個頂通情達理的人，我做的事跟她把道理説透了，她一般都會理解我、支持我。”沈開未這樣評價妻子。

　　陳玉蓮不光默默地支持著丈夫，她還自己跑去看望過沈開未資助過的孩子，如馮海藝。“總聽小沈提，説這個孩子懂事、孝順、學習好，我就很有好感，要去看看她。”2011年暑假，陳玉蓮提著水果敲開了馮海藝的家門。

　　看著聰明、懂事的小海藝，陳玉蓮心裏揪著的是自己的孩子。“我多想自己的兒子也快點好起來，就像原來一樣。”

　　2009年的一場車禍，重創了沈華希的腦部。“出事的時候，我光會哭叫了，他比我堅強，陪著我，勸我，可我聽不進去。”

　　夫妻二人在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裏，一起分擔著生命中難以承受之傷。陳玉蓮覺得，“跟小沈説説話，心裏多少好受些。”她不知道，看似堅強的沈開未，經常是在外面掉了淚、擦乾了再回來勸慰她。

　　終於，最黑暗的日子過去了。

　　如今，每天華希放學後，陳玉蓮帶孩子回家，做飯、輔導作業，再給華希按摩1個多小時的穴位，促進他康復。“只要小沈回來，他就給我打打下手，陪兒子玩沙袋，給他做按摩。小沈總勸我，別太累了，家裏臟點就臟點，管好自己和孩子就行。”

　　一對夫妻間的情深，也許就蘊藏在這些最瑣碎家常、見心見肝的話之中了。

　　一個家庭的幸福和期待

　　我接你們，我陪你們

　　在山裏紮根的19年，沈開未是帶著家人和他一起擔當起一份份操勞的。他心疼妻子和兒子，但是，看著轄區更多需要他的群眾，他別無選擇。

　　陳玉蓮埋怨過，多少次，她都希望沈開未能在身邊，給她一個肩膀；她也甜蜜過，這個善良的女人一直記得那條裙，和那個雨天。

　　裙其實是很陳舊的款式。沈開未去市裏開會，去百貨商場轉了半天。這個平時買衣服只買地攤貨的男人狠狠心，花了近200元買了條自認為好看的裙送給了陳玉蓮。她把它壓在箱底。“我覺得穿上老，一次都沒穿過，但難為他有這個心。”

　　陳玉蓮説，跟了小沈這麼多年，他就接過她一次。

　　那是個雨天，沈開未突然給陳玉蓮打去了電話：“我在附近辦事，你和孩子晚上放了學等我，我去接你們回家。”

　　“這麼多年就這麼一次！坐到車上了，我還特別高興地跟兒子説，我覺得幸福的感覺就是下雨回家有車接，不用淋雨。”

　　沈開未説，自己也不知道在妻子眼中算不算好丈夫，但知道自己做得太欠缺了。“孩子受傷整個過程中，如果她出了十分力，我出了僅僅不到一分力。在這方面我對不起她。”

　　陳玉蓮説，以往最委屈的時候，也説過“狠話”。就像“下輩子嫁人，我可不嫁給警察，光受累了”、“我哪一次生病你能在身邊？我老了你都不見得對我好”。但她知道，説説，就過去了。“現在想想，雖然自己在家裏吃的苦多，很累，但小沈的心眼兒好。衝他這點，我該理解的理解，該支持的支持。”

　　沈開未話不多，但一直有自己的打算：“這麼多年，我沒給過她什麼承諾，我怕我做不到。也沒給她買過什麼好衣服，更沒騰出大塊時間陪她去外面轉轉。我想從別的方面彌補。”

　　“兒子慢慢大了，對他的生活，我會做一些長遠的規劃，對孩子付出多一點，就是連著孩子媽媽一起報答……我現在就想，退休後，一定在家多做飯、多幹活，陪她和孩子出去旅遊。一家人過得開心、高興點兒。”

　　晚飯的餐桌上，記者的一個問題拋向了陳玉蓮：“你覺得嫁給沈所，後悔嗎？”

　　她怔了怔，放下了飯碗，一字一頓：“嫁給他，我沒覺得自己有多幸福，但，我從未後悔。”説這話時，她和沈開未的眼裏，都有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