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縣西堡小學的“校門”。

    本報記者 莊慶鴻攝

    北營小學的學生在空的鍋爐房前玩耍，取暖設備未見蹤影。

    本報記者 莊慶鴻攝

    即將到來的“11月15號”，正成為山西省平遙縣五所村鎮學校的孩子們最期盼卻又最害怕的“那一天”。

    “要是到11月15日那一天還供不上暖，我們只好全校停課，讓孩子們回家了。總不能叫孩子們挨凍啊。”其中一所小學的校長面色嚴峻地説。

    冰冷的新教學樓

    11月的平遙農村，陰雨連綿，已是寒氣入骨，濕冷逼人。雨水將通往平遙縣南政鄉西堡小學的鄉間土路變成了“泥塘”，連車都開不進去，徒步進出的人們鞋子裏外都糊滿了厚厚的爛泥。

    學校的“大門”，由幾根細瘦樹枝胡亂扎成的，有幾根樹枝太短夠不著地。你甚至不能把這兩個稀疏的“井”字型稱之為籬笆。學校老師説，這是為修樓拆掉了原有的大門，成了現在的樣子。

    破爛的樹枝門上貼了一張橙色的紙板，上面工工整整寫著“閒人免進”大字，下面幾行小字是“為了學生的人身安全，請機動車及行人繞行其它地方，給您造成的不便敬請諒解。謝謝對我校的支持與理解！西堡小學”。這似乎是這所學校努力為自己樹立起的一點尊嚴。

    走進“大門”，踩進沒有夯實的爛泥地裏，環顧左右的人會驚訝地發現，除了正門這側的“門面墻”，學校再沒有院墻。

    就在這個院子裏，一幢嶄新的兩層教學樓拔地而起，刷著亮麗的粉紅色漆。

    新教學樓屬於全國中小學校舍安全工程（以下簡稱校安工程）。校安工程是黨中央、國務院近年推進的一項重大決策。2009年，溫家寶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要把學校建成最安全、家長最放心的地方”，並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正式在全國啟動這一工程。

    除了西堡小學，中國青年報記者在走訪的段村鎮南常堡小學、洪善鎮北營小學、洪善鎮第一初級中學和段村鎮馬璧中心小學也都看到了嶄新的教學樓或宿舍樓。

    相關資料顯示，這五所小學的新教學樓或者學生宿舍都屬於校安工程：西堡小學，原址改擴建綜合樓及輔助用房工程1102平方米，學生數110；北營小學，原址改擴建教學樓1500平方米工程，學生數177；洪善鎮第一初級中學校，原址改擴建學生宿舍工程1700平方米，學生數400多；南常堡小學，原址改擴建教學樓工程1200平方米，學生數100多；馬璧中心小學，原址改擴建教學及輔助用房工程1602平方米，學生數約100。

    但是，儘管教學樓和宿舍樓內嶄新的暖氣管已經安裝好了，可它們對於這五所學校的孩子來説恐怕將只是冰冷的鐵片。“因為，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學校有供暖的鍋爐房。”校方知情人周琦（化名）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説。

    記者走訪證實，五所學校的鍋爐房都還在建設中，只有北營小學的封頂了，但內部也是空空如也。

    因為暖氣問題，馬璧中心小學和洪善鎮第一初級中學的師生更是至今沒有搬入新校舍。馬璧中心小學的全體師生“蝸居”在與新教學樓相隔不到幾條街的村委會平房內，村委會大院成了孩子們的臨時操場，教室內沒有暖氣。

    在洪善鎮第一初級中學，400多個12～16歲孩子中住在學校的有250多個。他們本該在冬天到來前搬進新建的宿舍樓，但現在250多個開始長身體的初中生還睡在原本的老教學樓裏，18平方米、原本住8個孩子的房間，現在擠下了十來個孩子，上下兩層的“大通鋪”上擠放著四個枕頭。沒有晾曬的陽臺，孩子們長長短短、花花綠綠的濕襪子直接搭在床舖上方的日光燈管上。

    “説句實話，這些娃娃都看到新樓蓋起來了，哪個不高興？哪個不想搬進去？我們答應了他們要搬進去，但就是做不到啊。”周琦重重嘆了一口氣。

    説到學校供不上暖後的打算，幾所學校的老師幾乎異口同聲：“只好每間教室開始燒蜂窩煤。”

    “我們著急啊，孩子、老師都一樣在教室凍著，應該去年就完工，合同都簽了，但到現在還沒搬進去。”馬璧中心小學一位老師站在操場上，兩手縮進袖口裏説，“11月15日如果不供暖，我們沒法搬到新校舍去，只能繼續湊合。”

   36萬元工程款，只拿到4萬

    那是誰拖成了這種局面？

    “不是我們不想安裝暖氣，我們哪想看孩子們受凍？”這五所學校的暖氣工程商陳曉平（化名）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説，“實在是拖欠工程款太厲害。去年拖到今年，我們實在承受不起了。”

    據他介紹，在供暖商和工程承包商簽訂的五份合同上，這五所中學的室內暖氣管道合同總價為36萬元，但至今只拿到4萬元。

    室外鍋爐設備及安裝所需的費用與室內管道工程基本相當。“差不多又是36萬元的合同。”比如洪善鎮第一初級中學需要6台鍋爐，政府、學校、工程方協商定價在6.5萬元，協商約定“分3學期付清，每學期預計付兩萬元左右”。但陳曉平説，至今一分未得。

    根據國務院《全國中小學校校舍安全工程實施方案》，校安工程資金實行分賬核算，專款專用，不能頂替原有投入，更不得用於償還過去拖欠的工程款和其他債務，資金撥付按照財政國庫管理制度有關規定執行。嚴格杜絕擠佔、挪用、剋扣、截留、套取工程專款。保證按工程進度撥款，不得拖欠工程款。

    學校盼著裝暖氣，另一頭的工程商也巴不得安裝，那到底是卡在了哪？是這五所學校真的沒有錢嗎？

    中國青年報記者見到的《晉中市中小學校舍安全工程旬報表》顯示，賬目上並非如此：

    西堡小學的綜合樓及輔助用房工程，開行貸款投資117萬元。

    北營小學的教學樓工程，開行貸款投資155萬元。

    洪善鎮第一初級中學的學生宿舍工程，開行貸款投資184萬元。

    南常堡小學的教學樓工程，開行貸款投資124萬元。

    馬璧中心小學的教學及輔助用房工程，開行貸款投資166萬元。

    “其實對安裝暖氣，學校是説了不算的。因為暖氣是附屬工程，大都是村裏出錢。”周琦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説。

    記者從相關知情人處了解到，洪善鎮第一初級中學這個冬天的師生公用經費批下來了，學校就預備從裏頭支取暖氣安裝費，想趕在11月15日供暖之前。

    “國家不給錢，地方不給錢，每個窮學校都只好自己想辦法。”周琦苦笑著説。

    平遙縣教育經費的審批程序是：校長開具“準支”的票據，找學區校長簽字，然後再找平遙縣財政局政府採購中心審批，才能拿經費。3000元、5000元等不同檔的經費，需要找不同的負責人審批。

    然而，政府採購中心至今未批准這一經費，學校的“準支”票據也就成了一張不能兌現的廢紙。

    中國青年報記者今天數次前往該採購中心，主任劉洪材的辦公室一直大門緊鎖，同事告訴記者他不在。

    “採購中心沒有明文規定什麼不給批，他們權力很大，我們找學校也沒有辦法，因此一直拖到今天。”陳曉平無奈地説。

    平遙的其他學校多數都是裝的舊式普通水暖設施。“五所學校都安裝的是（某廠商的）專利新式暖氣，只能配這家的鍋爐使用，採購中心不批准買他家的鍋爐，叫我們到哪去給娃娃找鍋爐？”周琦苦惱地問。

    搬不進去的“校安工程”

    平遙縣教育局局長郝士正今年5月曾對媒體介紹，為做好校安工程，縣教育局專門成立了基礎教育建設辦公室，固定辦公、配足人員和設備，形成校安工程“時時有人管，事事有人管，處處有人管”。

    當記者詢問“為什麼學校供暖工程未竣工”時，負責校安工程的縣教育局基礎教育建設辦公室一位工作人員回答説：“暖氣工程是校安工程的附屬工程，歸村裏自籌自建，錢不是從校安工程出。”

    主管平遙縣校安工程的平遙縣教育局紀檢書記馬金斌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我知道這件事，工期進度的確被拖延了，我們正在催，平遙縣效能辦公室也正在催他們趕工。”

    可陳曉平很無奈：“催管什麼用？一分錢沒到位，哪可能催得動？我們怎麼可能憑空給裝鍋爐？”

    2010年，校安工程建設作為山西省“五個全覆蓋”工程項目之一，被列入省市縣“惠民工程”之首。在平遙縣，校安工程被列為“縣長一把手”工程，涉及83所學校、108個項目，規劃總面積14.5萬平方米，總投資1.3億元。

    平遙縣政府網站2010年10月31日發佈信息，平遙縣採取三項措施，確保工程建設的資金保障：一是政府配套。中央、省、市、縣四級配套資金的專項資金共計1767萬元，“現已全部進入專戶”。二是銀行貸款。該縣積極爭取到國家開發銀行貸款9000萬元，用於全縣校安工程。三是社會資助，各建設項目鄉村以及學校積極尋求社會支持。

    在嚴格實行倒排工期的同時，平遙縣推行責任追究制：“誰主管、誰負責，誰建設、誰負責”。同時，設立了校安工程建設資金專戶，堅持工程進度與資金劃撥挂鉤制，嚴格計量支付。

    “2011年，我們將進一步加大督查力度，確保工程質量進度真正實現校安工程手續齊、進度快、質量高、安全保的目標，真正把學校建成最堅固、最安全、最漂亮、最讓家長放心的地方。”郝士正曾對媒體這樣説。

    “沒有鍋爐房燒暖氣，就沒法搬進去，對孩子們來説，‘校安工程’建的所有東西不就等於零嗎？”周琦質問。

    眼看離供暖日期越來越近，這近千名孩子還在擔心，身邊的暖氣管是不是還會這麼冰冷。

    本報山西平遙11月4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