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海軍 繪

　　羊城晚報記者 魯釔山 馬勇

　　京城律師實名舉報沙縣縣委書記、民企總裁實名舉報武漢市副市長、張家界城管副局長實名舉報市長夫婦……近期，在網絡上“實名舉報”涉及官員的事件越來越多，漸成氣候。這些舉報者中，有行政官員，有商人、律師，也有普通百姓。而被他們舉報的人，則大多是他們的上級、領導等。

　　當舉報者主動站上PK臺，所面臨的便是一場危險的對決雙方根本不在一個量級上，他們所面臨的危險來自已知和潛在的各個方面。對此，除了個別極端感情用事者置一切于不顧甚至不惜製造謊言外，舉報者們大都謹慎從事並對此做好了心理準備。

　　是什麼讓他們義無反顧地背水一戰？網絡實名舉報風起雲涌是法治的進步還是無奈？

　　舉報者敢於實名舉報，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對政府的信任，同時也是對其本人的舉報行為負責，這是非常可貴的。

　　全國人大代表、廣州市律師協會名譽會長陳舒

　　舉報

　　城管局副局長網絡實名舉報市長，一石激起千層浪

　　迄今為止的實名舉報者中，龔厚欽無疑是最富傳奇色彩、也最引人關注的一位。

　　龔厚欽目前的身份是湖南張家界市城管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而此前他是一位特警隊副隊長，還幹了多年的刑警，一直疾惡如仇。家人説，在路上遇到小偷劫匪便飛身上前已經是他的本能反應，他正讀初中的兒子深受其影響，現在的願望也是將來當一名人民警察。

　　龔厚欽到底抓過多少人？“我從來也沒算過，上千人吧……”這位“全國優秀人民警察”、“湖南十大傑出青年”、“湖南十大傑出民警”如是告訴羊城晚報記者。而他的同事則説，這個數字太保守。

　　龔厚欽記得，他最初的舉報開始於今年4月28日，那天他在自己的博客上寫下博文《通天行動今天開始！》“今天正式決定實名舉報大貪官趙。”3天后，兩份舉報材料被寄往國家有關部門，他舉報的對象就是張家界市現任市長趙小明。8月初，他又寫下題為《步入地雷陣，無懼無悔！》的舉報帖，發佈在張家界公眾論壇等網頁上，該帖直指張家界市市長夫婦“染指”張家界重大工程項目，並稱，張家界重建長11.2公里的永定路、崇文路、迎賓路、子午路(以下簡稱“四路”)耗資6億多元，是同期省內其他地市的3倍，但工程竣工不到一年便出現質量問題。更為勁爆的是，帖子稱在市長夫人的幫助下，長沙順天建設集團在張家界多項工程中中標，工程總造價達數十億。帖子署名為龔厚欽。

　　城管局副局長網絡實名舉報市長，一石激起千層浪。儘管網帖發佈不到10分鐘即被刪除，但仍被廣泛轉載。

　　今年8月11日，舉報材料中涉及的順天建設集團代理律師向龔厚欽送達律師函稱，趙小明夫人從未在順天集團擔任任何職務，未以順天集團名義參與任何工程及業務，順天集團亦未通過她本人開展任何業務。稍後，該集團以龔厚欽“惡意虛構事實毀謗，嚴重侵犯了原告的名譽權”為由向長沙市開福區法院提起訴訟，請求法院判令龔厚欽在媒體上公開賠禮道歉，賠償經濟損失人民幣1元，支付公證費用及全部訴訟費用。

　　作為回應，同月27日，龔厚欽向法院遞交了反訴狀，認為實名舉報張家界市長夫婦是法律賦予公民的權利，順天建設集團在案件審理前的一些行為涉嫌侵權，同樣請求法院判令對方在媒體上公開賠禮道歉，承擔全部訴訟費用，並請求賠償損失1萬元。

　　9月5日，長沙市開福區法院對龔厚欽本案發出民事裁定書，裁定對龔厚欽的反訴不予受理。

　　困境

　　對於舉報的風險，他也早有考慮：“大不了這個官不當了”

　　收到“不予受理”裁定的同時，龔厚欽也收到了不少支持和鼓勵，這些大多來自網絡。

　　同樣讓龔厚欽感到欣慰的還有，像他一樣通過網絡實名舉報的人近來越來越多。對於實名舉報沙縣縣委書記、武漢市副市長等事件，他都保持著高度的關注，正如那些事件的舉報人同樣關注張家界一樣。

　　但眾多實名舉報者在“沖天一怒”之後，又都發現自己面臨著一個較為艱難的舉報過程。“這是一場持久戰，並不是我們當初想的那樣只要一公開就會很快有結果。在這場持久的鬥爭中，作為舉報者的我們，面臨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包括來自被舉報人的、社會的，還有家庭的，種種艱難會讓我們陷入困局……”一位舉報者這樣説。 作為在任官員的龔厚欽所面臨的困局，顯然比起普通舉報者來得更大。既然如此，為什麼還願意站出來實名舉報？龔厚欽表示：“首先是因為對於反腐敗有信心，對我們國家政府有信心，我才會這麼做。其次，我這麼舉報，會引起廣泛關注，會加快事情的處理進度。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事件的影響是很大，知道的人很多，幫我説話的人也不少，但有關部門似乎沒有怎麼重視。”

　　“我至今從未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我本打算9月8日對張家界市政府提起訴訟，告他們行政不作為的。現在我決定先把目前順天集團起訴我的案子處理好，再去起訴市政府，一步一步來。開福區法院不受理我的反訴，這只是我舉報過程中的一個小插曲，對我不會有任何影響，老特警隊長的身心是鋼鐵鑄就的。”龔厚欽説。

　　龔厚欽説，自己的舉報行為，與其本人並沒有實際利益關係，並不是為了個人的權益。“我舉報的本意，是為了廣大的張家界市民。”而對於舉報的風險，他也早有考慮：“大不了這個官不當了。”

　　這樣“義無反顧”的舉報者，在實名舉報的事件中並非個案。北京律師王令在談到他在微博上實名舉報福建沙縣縣委書記一事時表示，他舉報縣委書記的原因是“他們太強勢地收拾老百姓”。

　　“實名舉報是希望能得到重視，但同時也是承擔舉報責任的一種態度。如我告錯了，我是誣告，則我承擔責任。……實名舉報是基於對事情的判斷和自己的原則，實名舉報既有利於制約腐敗，又有利於查明案情。”王令如此解讀自己的實名舉報行為。

　　對於風險，王令同樣有自己的考量：“若該做，那就做！我認為一個人一輩子做不了多少事，既然考慮該這麼幹，那麼也就這麼幹了。”王令舉報後，有關部門表示將按規定辦理，但事情至今仍無明顯進展。“是非曲直，都有公論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王令説。

　　破局

　　要讓實名舉報真正發揮作用，首先就要先解決立案問題

　　“我對實名舉報現象持比較悲觀的態度”，湖北孝感中院法官馮繽告訴羊城晚報記者。近年來，他為了給被辭退的妻子維權，與他和妻子所在的孝感中院對簿公堂，並披著法袍舉“冤”字牌在湖北高院門口上訪，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

　　“今年9月2日上午，我收到法院郵寄來的民事判決書，駁回了我愛人胡敏要求與孝感中院簽訂無固定期限合同的請求，而此前我愛人已經在那裏工作了10年多。有不少實名舉報者和維權者所遭遇的情況，是跟我差不多的。不過我們還要繼續向湖北省高級法院申訴，直至最高法院，維護法律的尊嚴，保護自己的權利。”馮繽説。

　　實名舉報的最大障礙是什麼？對此曾進行過認真研究的馮繽認為是立案問題。“你實名舉報了，你微博直播了，你把所掌握的各種情況都公佈了，網絡上也義憤填膺了，可有關部門就是不立案，那你這個實名舉報能起到什麼作用？而立案還是不立案，決定權在有關部門。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就算該立的案不立，他們也不用承擔任何的責任，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不立案，你的反腐反貪和維權程序根本不能啟動。要讓實名舉報真正發揮作用，首先就要解決立案問題，對實名舉報的處理作出明確的規定。”

　　全國人大代表、廣州市律師協會名譽會長陳舒認為，實名舉報的另一個最重要問題是對舉報者的保護。“舉報者敢於實名舉報，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對政府的信任，同時也是對其本人的舉報行為負責，這是非常可貴的。在這方面，我們的政府和有關部門也一直在鼓勵這種行為。但鼓勵的同時，更重要的是對他們的保護包括認真了解他們的意見、建議等，進行認真調查並及時地給予答覆。這樣才能讓實名舉報發揮更大的作用。”

　　“現在很多人在舉報、揭露的時候願意通過網絡來進行，説明人們已經認識到了網絡的力量，並想借助這種力量來幫助自己達到舉報的目的。這是很正常的，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當網絡對他們有用的時候他們自然會用到。而在網絡上進行實名舉報，正是公眾法律意識提高和社會法治進步的一種表現。我們應該保護這種提高和進步。”陳舒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