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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倫貝爾:生態保護與礦業開採博弈

發佈時間:2010年08月13日 09:18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經濟參考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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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環抱著寶日希勒露天煤礦正在開採。記者 郭煦/攝

  飛機就要降落呼倫貝爾機場,記者看到,綠油油的草原上不規則地露出黃色沙面,猶如一塊塊瘡疤,令人心痛。呼倫貝爾大草原被譽為“中國最美的草原”,聰明的人們對它的發現不止于景色,如今,地下豐富的礦産成了草原和林區財富的重要來源。

  在工業開採給這個城市帶來GDP蛋糕的同時,牧民們也堅信工業污染是草原沙化的原因之一,特別是煤炭的開採,破壞了原有的氣候環境,影響了降雨,造成地下水位下降。草原牧區和林區到底該不該工業化,業界爭論不休。要擺脫貧困還是死守生態,看起來是個兩難,呼倫貝爾大草原的未來如同那曾經美麗的草原一樣茫茫無邊。

  見不到“風吹草低見牛羊”

  現在,呼倫貝爾草原仍以每年2%的速度退化,而草原建設速度每年僅為0.2%。有關專家指出,長此以往,呼倫貝爾草原將可能會變成“呼倫貝爾沙漠”。

  從海拉爾到滿洲裏,不足300公里的路程,路旁的草原被三條沙帶隔開。在公路旁的草原上記者經常看到上千隻的羊群和牛群,有些牧戶家的羊群甚至達到了2000隻以上。一些私營業主租用草場放牧。

  牧羊人烏日木勒看護著1200多只羊和200多只牛。他説,這些羊和牛是滿洲裏人的,租用了當地牧民的1萬多畝草場,按照當地的規定放牧標準,這一羊群遠遠超載了。

  陳巴爾虎旗神華寶日希勒能源公司露天煤礦附近,已經見不到“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場景。當地居民介紹,為了保護草原,寶日希勒鎮所轄草原已經禁牧多年。可是,沒有牧民過度放牧的草原卻飽受當地煤礦和化工企業的污染。

  據當地居民向《經濟參考報》記者介紹,寶日希勒鎮現有煤礦企業六家,每年超過2000萬噸的開採量。馬上要上馬的國華電廠和投産的生産化肥的金新化工都是高污染企業。

  記者在寶日希勒能源公司礦産中心露天煤礦看到,面積約20平方公里的煤礦多臺採掘機正在不停地作業,在煤礦周邊,草原沒有綠草如茵的景色,一條條黑色污染帶縱橫交錯。

  在記者走訪的大雁煤礦,東明煤礦等大型開採企業周邊,均存在上述污染狀況。

  工業污染現在已成呼倫貝爾草原沙化的原因之一。呼倫貝爾市林業局工會主席張殿成介紹説,“到去年底普查的結果是,呼倫貝爾草原退化面積達483萬公頃,約佔可利用草原面積的近一半,另外還有近300萬公頃的潛在沙化區域。”

  “陳巴爾虎旗完工鎮199萬畝草原已經全部沙化。近5年間,僅新巴爾虎左旗和陳巴爾虎旗完工鎮就有200多牧民因沙埋房屋而被迫搬遷。造成呼倫貝爾草原沙化的區域主要集中在牧區四旗、海拉爾區和滿洲裏市境內。”張殿成稱,因為草原沙化沙塵暴頻發,嚴重影響了當地牧民的生産和生活,並且給鐵路、公路安全運營帶來了隱患,鐵路部門每年都要拿出近百萬元進行清沙護路,區域內301國道經常因流沙影響而阻斷交通。

  該市林業局提供給記者的資料總結了草原沙化的具體原因:呼倫貝爾草原土層厚度很淺,一般在10至50厘米,表土層一旦遭到破壞,沉積沙層就會裸露,造成土地沙化,在風力作用下,加速擴展;近年來氣溫升高,降雨量減少也是草原退化的原因之一;最主要的還是人為因素,由於呼倫貝爾草原礦産資源豐富,開礦和礦産勘探造成草原退化現象非常嚴重;此外亂砍濫伐森林、超載放牧等也是造成草原退化因素。

  現在,呼倫貝爾草原仍以每年2%的速度退化,而草原建設速度每年僅為0.2%。有關專家指出,長此以往,呼倫貝爾草原將可能會變成“呼倫貝爾沙漠”。

  據《經濟參考報》記者從市林業局獲悉,在呼倫貝爾,不僅僅草原沙化和破壞現象嚴重,林業資源因多年以前砍伐數量大,造成森工系統森林採伐量逐年減少。

  “現在主要的工作都是天然林保護,為前些年的過度砍伐買單。”大興安嶺林業管理局副局長石玉峰告訴記者。

  據他介紹,大興安嶺林業管理局管轄10.67萬平方公里,有職工20萬人左右,林管局管轄的森林面積相當於整個浙江省的面積,是全國四大林業主産區之一。

  “我們現在的身份很尷尬,前幾天國務院制定了《全國林地保護利用規劃綱要》,確定了今後10年全國林地保護利用的主要任務,要求嚴格保護林地,確保林地規模適度增長。既然國家把林業作為産業,國務院已經公佈林業應該主要以生態為功能,但是沒有生態地位,這樣是對不起林業職工的,現在我們還在靠木材銷售賺錢養活林業職工,國家撥付的天保工程款遠遠滿足不了林業保護的支出,既然保持生態功能,就應該由國家給報酬。現在我們林業工人的工資僅是地方平均工資的一半,每年也就1萬元左右,僅能保障基本的生活。”石玉峰坦言。

  礦業開發“突飛猛進”

  “森林採伐面積減小了,現在地下的礦産成了林區的財富,下一步可能要改行當礦工了。”一位林業工人戲言。

  煤炭和化工工業的迅速擴張,使呼倫貝爾市GDP增速迅猛,2009年全市地區生産總值完成780億元,增長17.1%。

  據了解,大興安嶺林區礦産資源豐富,金屬礦産主要有鉛、鋅、銀、鉬、銅、鐵、鈾等;非金屬礦産有石灰石、瑩石、大理石、硅石等。

  “林區礦産資源被私採濫挖現象由來已久,北部的額爾古納河兩岸上世紀先後出現各種礦産開發小企業幾十家,有的根本沒有任何手續,有手續的越界開採現象時有發生,給林區生態造成了很大危機。現在經過地方政府治理,還有幾家因採礦權期限未到,仍在開採。”石玉峰稱。

  “森林採伐面積減小了,現在地下的礦産成了林區的財富,下一步可能要改行當礦工了。”一位林業工人戲言。

  2007年國土資源部確定呼倫貝爾地區為全國三大重點採礦帶之一。2008年6月,大興安嶺林業管理局成立了大興安嶺森工礦業有限責任公司,負責勘探和開發林區礦産資源。自治區和呼倫貝爾市為了支持其礦業産業的發展,協議轉讓給林區20個探礦權。勘查區總面積995.57平方公里,20個探礦權分佈於呼倫貝爾市所轄的四個旗市。

  礦業公司幾年來對林區進行了鋪網式勘探,初步勘探出根河市比利亞谷地區一大型鉛鋅礦外,在阿龍山林業局地區內,查清含有品位較高的原生鉛鋅原礦;在圖裏河、得耳布爾等林業局,3個礦産坑道已經在施工當中;得耳布爾森鑫礦業開採進度加快,日處理千噸的選礦廠已建成投産。

  “我們現在主要在勘探階段,正在開採的面積也非常小,要以保護生態為先決條件。”石玉峰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

  業界普遍認為,大興安嶺林區維繫著中國已經十分脆弱的生態生命線,雖然有著豐富的礦産資源,但不適於大規模的礦産開發。

  一位曾參與林區探礦調研的專家認為,有色金屬探礦和開採,對環境的影響是無法估量的,在草原和林區進行的有色金屬勘探、採選,産生了大量的探槽、探坑,勘探完成後又未進行恢復治理,對植被也造成嚴重破壞。水土流失和泥石流都隨時可能出現。

  “就好比人體上的一道道傷疤,給脆弱的林區生態帶來了危害。本來是一片原始的、無人的林區,突然把路修進去,把機器拉進去,蓋上房子,人的活動必然對環境産生影響。”上述人士稱。

  “林區採礦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有這樣,才能改善林區工人的生活狀況。”林管局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很無奈地告訴記者。

  除了有色金屬資源,呼倫貝爾煤炭資源最為豐富,已探明煤炭儲量1000億噸以上。所産煤炭主要是褐煤,這種煤燃燒熱值在3500至4300大卡之間,對於取暖、發電來説並不是最適用,而對於發展煤化工來説是比較好的材料。

  近幾年,國內實力雄厚的能源集團紛紛進駐呼倫貝爾市,開採煤礦和興建化工企業。

  據陳巴爾虎旗政府工作報告顯示,東能化工在當地建120萬噸甲醇,已先行建設年産40萬噸的甲醇中A線20萬噸,投資9.98億元。金新化工在當地已經建成了年産50萬噸合成氨和80萬噸尿素,總投資達33億元。

  魯能集團在當地建設年産40萬噸甲醇項目、海拉爾區年産18萬噸合成氨和30萬噸尿素項目、上海重工在陳巴爾虎旗開建的煤化工項目和牙克石市新大洲年産20萬噸電石轉12萬噸PVC項目都已上馬投産。

  呼倫貝爾市市長羅志虎在去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介紹,呼倫貝爾2009年全年財政收入81.8億元,同比增長10.2%,而煤炭化工兩項財政收入佔1/4左右。

  報告顯示,該市要以煤、電、油、化、有色金屬為重點,繼續發展特色産業。2010年,該市實施重點工業項目82個。煤炭産量由5300萬噸增加到6000萬噸,開工建設謝爾塔拉露天礦、扎尼河露天礦、寶日希勒2號露天礦等項目。

  露天煤礦相對集中地陳巴爾虎旗,2009年財政收入達到6.55億元,同比增加92.5%,是在呼倫貝爾市增速排名第一的旗縣。早在十年前這裡的財政收入大部分來自農牧業,而現在的財政收入有2/3來自煤礦和化工行業。

  據神華寶日希勒能源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介紹,2009年該公司只用了九個半月的時間就完成煤炭産銷1000萬噸,因此還受到陳巴爾虎旗旗委、政府的表彰獎勵。據陳巴爾虎旗政府工作報告顯示,神華集團2000萬噸煤炭生産線已經開始建設並馬上投入使用。

  煤炭和化工工業的迅速擴張,使呼倫貝爾市GDP增速迅猛,2009年全市地區生産總值完成780億元,增長17.1%。可是,祖祖輩輩生活在草原上的居民並沒有因此而慶倖,他們很擔心:煤礦逐年開採,化工企業的陸續上馬,草原和森林資源遭到嚴重破壞。

  “寧可生活艱苦點,也不要污染”,這是很多居民向記者表達的心聲,他們很擔心,呼倫貝爾的明天,還會因一望無際的草原而自豪嗎?

  政府的環保救贖

  呼倫貝爾“用1%的土地,釋放99%的森林草原生態;用僅佔國土面積0.5%的工業園區承載起全市工業經濟的發展”。

  “國內很多大型的能源集團神華、華能、大唐、魯能先後來到該市,開採煤炭資源,這些企業對草原植被破壞後做了及時的修復,並沒有遍地開花。”

  長期以來,呼倫貝爾地區一直以農牧業為主,出現了過度放牧和過度開墾草地的現象,當地政府也意識到了保護草原的重要性,但是,草原沙化治理和草原保護需要大量資金維繫,一個一直以農牧業為主的地區如何破解這一難題呢?加速工業化進程成為當地政府認為轉變觀念謀求發展的必由之路。

  但是,近幾年的煤礦和化工企業崛起,給當地保護草原帶來很大壓力。

  呼倫貝爾林業局造林治沙科副科長曲香芝介紹説,該局2002年起就啟動實施了“沙地樟子松行動”,在沒有納入國家投資計劃的情況下,各旗縣採取多種形式籌集資金,已栽植樟子松樹苗1000萬株,面積13.4萬畝。從2005年開始,政府每年投入1000多萬元,每年治沙10萬畝以上。

  2009年,呼倫貝爾市政府落實“美麗與發展雙贏”的戰略目標,加大治沙力度,將草原沙區治理列為全市公共公益項目一號項目,投入資金1.5億元,治理沙地100萬畝。“僅去年一年,就出動治沙人員15萬人次,播種固沙灌草種子440萬斤”,曲香芝稱。

  為了防止草原沙化,該市對海拉爾區、新巴爾虎左旗等六旗縣區內進行封禁保護,全面實行休牧、禁牧措施,並對沙化嚴重無法居住的牧民實行整體搬遷。

  事實上,針對草原沙化治理和採礦企業對草原顛覆性破壞和污染的矛盾,在2009年6月,呼倫貝爾市邀請有關環境專家組織論壇,制定了“有退有進”的發展策略。

  退,就是逐步縮減草原放牧量,遷移部分牧民到城市定居,減少開墾和放牧對草場的破壞;進,就是大力發展煤化工、新能源等産業,而且要集中發展,不能鋪大餅,破壞草場環境。

  在此思路的引領下,呼倫貝爾“用1%的土地,釋放99%的森林草原生態;用僅佔國土面積0.5%的工業園區承載起全市工業經濟的發展”。

  “有進有退”思路在陳巴爾虎旗得到了充分體現。該旗牧民的戶均草場面積達1萬畝,近年來他們規劃出了3000畝的工業園區,就在這不到牧民戶均草場面積三分之一的土地上,神華、雲天化等一批知名企業紛紛進駐,在建項目投資總額達98億元,全部投産後每年可實現産值54億元,經濟實力增強和治理資金充足後,陳巴爾虎旗2009年承擔起了48.1萬畝的沙地綜合治理任務,是他們歷年治沙工程任務量總和的4倍多。

  呼倫貝爾市環保局辦公室主任桑紹東向《經濟參考報》介紹説,對於草原生態保護問題,該局也只是在宏觀上進行監管,至今未發現有人或單位惡意破壞草原現象。對於礦業開發破壞草原植被一事,他解釋説,近幾年隨著呼倫貝爾市露天煤礦開發,國內很多大型的能源集團神華、華能、大唐、魯能先後來到該市,開採煤炭資源,這些企業採礦手續全部齊全,並且對草原植被破壞後做了及時的修復,並沒有“遍地開花”,基本做到了“點上開發,面上保護”。

  兩難之困

  “對挖煤破壞的草原是做了植被,但是恢復效果很難令人滿意。都是面子上的事,你看看露天煤礦的大坑,怎麼能做植被?”當地一位牧民感嘆。

  當地居民所擔心的是,這些工礦企業對草原生態的污染程度到底有多少,尚無詳實的數據可查。

  即使政府投入大量資金加大草原和森林保護,但是很多專家和當地居民對呼倫貝爾的煤炭工業開發現狀表示擔憂,“呼倫貝爾有獨特的草原和森林資源,有國內最大的草原和林區,是中國東北和華北的生態屏障,如果大規模地開發礦業,給呼倫貝爾帶來污染的話,未來將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採礦業不斷探礦也給當地居民留下很多隱患,在巴爾虎新右旗甲查礦區就有1600多個探槽,使大片草原遭到破壞。探井的廢液都存放在廢液坑內,基本未採取治理措施,將來很難恢復植被。

  當地居民所擔心的是,這些工礦企業對草原生態的污染程度到底有多少,這些尚無詳實的數據可查。

  由於呼倫貝爾草原採礦區潛水位較低,塌陷區的主要危害是對地表生態和植被的破壞。神寶公司對露天礦排土場的植被綠化下了很大的功夫。“對挖煤破壞的草原是做了植被,但是因為草原上的草的特定生長環境,恢復效果很難令人滿意。都是面子上的事,你看看露天煤礦的大坑,怎麼能做植被?”當地一位牧民感嘆。

  寶日希勒鎮居民李文亮告訴《經濟參考報》記者,因為煤礦開採,該鎮地下水水位下降嚴重,現在居民家的水井都已打不出來水了。政府在前年給該鎮按了自來水才得以緩解吃水難問題。

  草原牧區和林區到底該不該工業化,在國內業界已成為一個爭論激烈的話題。一種觀點強烈反對在草原和林區辦工廠、開礦山,因為這勢必會帶來對草原生態的破壞,得不償失,持這種觀點的以專家學者和當地百姓為主;另一種觀點則來自當地的不少幹部,他們希望工業化能來得更早些,以改變牧區和林區貧困的現狀。

  大部分牧民堅信礦産和化工企業是讓草原沙化的元兇,地下礦藏特別是石油和煤炭的開採,破壞了原有的氣候環境,影響了降雨,造成地下水位的下降。大興安嶺的森林過量採伐、大樹減少,致使水源涵養能力減弱,它們為草原帶來經濟效益的同時,也留下了不可預見的後果。

  旅遊資源的開發則看上去是政府和牧民雙贏的結果。而草原的最終利用模式,選擇現代化的、創造巨大財富的工業化但又破壞了環境的生活,還是選擇保持了千年的、田園牧歌式的低生産率的生活?或者主要用於發展旅遊等第三産業?這也在不斷的爭論中,沒有答案。

  這些問題是呼倫貝爾的問題,也是內蒙古所有草原面臨的問題。在這樣不停的博弈中,草場繼續退化,沙地依然蔓延。

  呼倫貝爾市國土資源局副局長徐金城對《經濟參考報》記者稱,草原保護不是該局的職責,至於礦業開發治理相關問題歸屬該局管轄,但婉拒記者採訪。

  很多接受採訪的牧民擔心,呼倫貝爾工業化進程加快,對草原的污染日益嚴重,草原逐漸退化已成定局,如何向子孫後代交代?呼倫貝爾大草原的未來像曾經美麗的草原一樣茫茫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