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中國網絡電視臺|網站地圖
客服設為首頁
登錄

中國網絡電視臺 > 新聞臺 >

科學家稱僅1/3時間做科研 每年申請項目需4個月

發佈時間:2010年08月02日 05:47 | 進入復興論壇 |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評分
意見反饋 意見反饋 頂 踩 收藏 收藏
壟!-- /8962/web_cntv/dicengye_huazhonghua01 -->

更多 今日話題

壟!-- /8962/web_cntv/dicengye_huazhonghua02 -->

更多 24小時排行榜

壟!-- /8962/web_cntv/dicengye_huazhonghua03 -->

  採訪對象

  吳雨(化名),研究員,45歲,2005年回國,現任某國立研究所課題組組長、首席科學家,從事基礎科學研究,在國際上有一定影響。該課題組目前有數名正式人員(包括研究員、副研究員、助理研究員)和10多名碩博連讀的研究生。

  儘管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的科技事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以下反差依然令人尷尬。

  2009年我國科技人力資源總量已達5100萬人,位居世界第一。但像錢學森這樣的科學大師卻寥若晨星;2007年我國發表的SCI(科學引文索引)論文總數已佔世界第二位,但原創性的重大科技成果屈指可數,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曾多年空缺;2008年全社會R&D(研究開發投入)總量就達到4570億元,比1978年增長了40多倍,但很多關鍵技術和核心技術仍然受制於人,技術對外依存度超過60%……

  造成這些巨大反差的根源是什麼?有識之士不約而同地聚焦到一點:科技體制。

  他們認為,雖然自1985年以來我國的科技體制改革取得了很大進展,但至今仍有一些弊端,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科技事業的發展,困擾著科技人員。在國家科技投入持續增加、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日益需要科技支撐的新形勢下,繼續深化科技體制改革,為建設創新型國家提供強有力的制度保障,已是大勢所趨、迫在眉睫。

  目前的科技體制存在哪些主要問題?應當如何破解?“科技視野”版從本期開始,推出系列報道,嘗試深入探討。

  ——編者

  ①一年當中,能真正用在科研上的時間,有1/3就不錯了

  記者:作為課題組的組長,您工作一定很忙?

  吳雨:真是很忙。我是2005年從美國回來的,感覺一天都沒有停下來過。週末、節假日、休假,對我來説沒有多大實際意義。不光我這個課題組組長忙,組裏的另外幾位同事,也都和我差不多。

  記者:那您一定覺得非常充實?

  吳雨:事實並非如此。我目前的心態,更多的是緊張、苦惱和焦慮。雖然每天忙忙碌碌,但一個星期下來,難得有一整天能安靜地坐下來,看文獻,做實驗,寫文章。

  我粗略算了一下,一年當中,大約1/3的時間用來申請項目,1/3的時間處理各種雜事;真正用在科研上的時間,有1/3就不錯了。

  ②從準備申請項目到正式填表,再到答辯、中期評估、年終彙報,一年要花去四個月

  記者:申請項目需要那麼多時間嗎?

  吳雨:今年我們組申請的項目比較多,共有6個,分別來自財政部、科技部、中科院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簡稱自然科學基金委)。每年2月份我就得安排申請項目的事兒,和相關的人員聯絡,或是組成自己的團隊,或是讓我的組員加入別人的團隊。按照規定,同一個經費來源每個人姓名在在研項目中出現一般不能超過三次,我就得和同事們商量,如何最大化地利用我們的有限名額:向哪個部門申請哪些項目,哪個參加別人&&的項目,哪個我們&&並邀請其他組成員參加,等等,然後分別準備申請材料。

  記者:申請材料包括哪些內容?

  吳雨:雖然申請的部門不同,但項目申請表的內容大致相同,主要包括:國內國際研究現狀,項目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課題組的研究基礎,研究人員的介紹,經費預算,預期的研究目標(包括要發表多少論文),等等。

  其中最費精力的,是經費預算。每一個項目的經費包括十來項:設備費、材料費、測試化驗加工費、燃料動力費、差旅費、會議費、國際合作與交流費、勞務費、專家諮詢費、管理費,等等。每個項目的經費用途都規定得很嚴、很死,要求必須“精準預算”,因為項目結題驗收時要一一對賬,如果對不上賬,就很麻煩。

  但是你知道,科學研究存在很多不可預見性,真正做實驗的時候一些費用很難控制,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花什麼錢。所以申請項目時我和同事必須像專業會計那樣,精心算計每一筆錢。

  記者:您一個人忙得過來嗎?

  吳雨:當然忙不過來,組裏的業務骨幹和研究生,都要幫著一起寫。2月份基本上都用在項目準備上了。3月份是最忙的時候,要完成正式的項目申請書填寫, 然後簽字、蓋章,遞交給有關部門。有些項目如自然基金委的優秀群體項目, 還要先經過預答辯,通過後才可以進一步申請。4、5月份, 是各種項目函評的時間。自然科學基金委等相關單位將根據函評意見,決定是否給與資助,或進入下一輪答辯。我也得花一些時間,幫助自然科學基金委等評審一些項目。6、7月份,一些重要的項目,比如財政部的儀器設備項目,自然基金會的重點項目、創新研究群體項目,科技部的973項目等,要準備答辯。為能在專家評審時提高通過的幾率,需要先在所裏搞答辯演習:申請&&人試講,所裏請幾個專家來聽,聽完了提意見;然後再修改、補充,必要時要安排第二次、第三次。

  我們組一般搞一兩次就行了,聽説有的組要搞三四次、五六次。

  記者:答辯結束後,項目申請的事就完了吧?

  吳雨:沒有。項目申請如果沒通過,前期的這些努力就白費了,明年再重新來過;如果運氣好,項目通過了,緊跟著就要填寫“資助項目計劃書”,詳細填寫“每年的研究計劃和預期進展”,並按照項目實際批准的經費,重新製作“經費預算表”。

  項目短的兩三年,長的四五年,每年要搞進展彙報,中期要進行評估,結題時要搞驗收。所以到了每年的11月、12月,就要應對各種各樣的檢查,向所裏或有關部門彙報進展。我們的六七個在研項目,斷斷續續下來,也得花去大約一個多月時間。

  ③每個項目經費都比較少,而且“吃了上頓沒下頓”,如果申請的項目不夠多,課題組的生存就成問題

  記者:沒想到要在項目上花費這麼多時間。

  吳雨:更令人苦惱的,是這6個項目實際上是來自同一個研究課題,只是名目不同、來源不同罷了。申請這麼多項目、搞這麼多答辯、彙報,其實很大程度上是重復勞動、浪費精力。

  記者: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少申請兩個項目?

  吳雨:我們從事的是基礎研究,科研經費全部來自縱向(指來自國家財政,橫向是指來自企業或地方政府——編者注)的競爭性項目,需要年年申請,否則就“吃了上頓沒下頓”。而每個項目的經費都比較少,6個項目的總經費平攤到每年,一年課題組也就是120萬元左右。而且,並不是每個申請項目都能獲得批准,我們申請的項目,能有一半成功已經很不錯了。如果申請的項目少了,課題組就沒法運轉下去。

  記者:這話怎麼講?

  吳雨:我們課題組有20多號人,除了給研究生發勞務費,還要給正式人員發績效工資,支付水電費,等等。所有這些費用,都要從項目經費中出。

  我國的項目經費,是典型的“重物輕人”:經費的90%左右,是用來購買儀器設備和支付材料費、會議費、出差費的;用在人身上的,只有勞務費和專家諮詢費。其中,專家諮詢費是發給項目外人員的,勞務費只能發給沒有工資性收入的研究生和臨時聘用人員。勞務費的比例很低,經費少的項目是15%,多的是10%。如果按120萬元算,大概有18萬元的勞務費。

  我們組有16個研究生,平均下來也每月不到1000元。現在的學生都很聰明,他們選導師之前都要做調查的,如果你這個課題組項目經費太少,他們就不報你的,這樣研究生就招不進來。

  記者:除了研究生的勞務費,還有其他開銷嗎?

  吳雨:給正式人員發績效工資。為體現“多勞多得”,我所在單位目前採取的是三元工資制:基本工資+崗位工資+績效;前兩項由院裏、所裏發,績效工資中所裏只負責“保底”的部分,其餘部分就要課題組自己想辦法。而組裏只有一個來源即項目經費。

  記者:你們的績效工資每月有多少?

  吳雨:這個不一定,要看在研項目的多少。就拿我們組來説,前兩年申請的項目比較多,所以今年我們課題組正式人員平均每人每月8000元左右。少的年份每人每月只有二三千元。

  不管是8000元還是二三千元,都只能從項目經費中出。而按照規定,項目經費是不能用來支付正式人員工資的。但我們組又沒有其它的經費來源,你叫我這個組長怎麼辦?

  記者:您的收入有多少?

  吳雨:我是研究員,又是組長,收入在組裏算高的,每月基本工資和崗位工資加起來4000多;加上績效工資,平均每年收入在15萬元左右。

  記者:這些錢夠用嗎?

  吳雨:像我這個年齡段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除了全家老小基本生活開支,還要還房貸、車貸,供小孩上奧數班、英語班等,花錢像流水一樣。

  跟剛回國那兩年比,我現在的狀況好多了,基本能做到收支平衡。説出來不怕你笑話:回國到現在五六年了,我和太太沒買過一件新衣服。

  記者:確實沒想到。

  吳雨:大家都不是生活在真空裏,現在外邊的高校、企業挖人挖得很厲害。為了讓大家衣食無憂、防止人才外流,只能如此。據我了解,其他所的同事也面臨同樣的問題。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記者:那項目結題時怎麼辦?

  吳雨:我也感到非常頭疼。這就像顆定時炸彈,結題的時候肯定要爆炸。我們去向所領導討教,他們也沒辦法,因為這是個機制性的共性問題,不是我們所自己能解決的。

  我感覺我們的項目經費把人和物的關係搞顛倒了。可以花一兩千萬元買設備、造儀器,可以花五六萬維修設備,但如果要給某個重要的人發5萬元工資,那絕對不行。其實人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高素質的科研人員,儀器設備再先進,還不是一堆廢鐵?據我了解,美國、日本、歐洲等國立研究所的研究經費,大頭是用來養人的,我們剛好反過來。

  ④為完成項目考核、讓研究生順利畢業,一年至少要完成6篇論文,逼著你去做“短平快”的事情

  記者:除了申請項目,您還忙什麼?

  吳雨:忙著寫論文。論文是項目成果的主要表現形式,也是項目考核的硬指標。

  一個項目需要年終彙報,到時候你總得要有幾篇SCI論文吧,否則就會影響後期的經費撥款。因為大家都在看論文,要是你有一段時間沒發論文,而其他課題組的同事發了,自己就會感到無形的壓力。

  我們組的15個研究生都是碩博連讀,每個學生想要在5年內畢業,必須要發兩篇以上SCI文章。這樣算下來,我們組每年至少要完成6篇論文。

  而要發表一篇好文章, 需要經過相當長的時間。首先要把實驗做好,再花工夫寫、改,和別人討論, 投稿後可能經過一審、二審,如果你不同意審稿人和編輯的意見,還要向副總編輯或總編輯上訴,來回一折騰也得大半年到一年。最後被高端期刊接受了是運氣的,不少時候折騰了半天還沒被接受,就得再投其它期刊。

  平均一年寫6篇高端文章,哪有那麼多時間和成果?但是,為了能讓學生順利畢業,我們不得不在有些實驗還沒完全做成熟的時候,就開始寫,寫出來的只能是缺乏實質性進展和創新的垃圾文章。這既影響論文的質量,也影響科研的水平。

  為了不耽誤學生按時畢業,就得找一些容易做的題目,在別人已經開闢的領域跟風;風險大的、探索性強的項目,就不敢輕易去試;或者稍微試了一下,發現短期內不會有結果,就立馬回到比較容易和有把握的項目上,完成任務了事。

  國外和我們體量差不多大的課題組,每年發兩三篇文章就不錯了。我們盲目追求文章的數量,只能被迫製造不少垃圾文章。原創性的成果不敢或不能嘗試,怎麼能夠期待大的創新性成果?

  ⑤希望能借鑒國外好的經驗,把科研資源集中到一兩個部門,每個項目的經費多一些,經費安排多向科研人員傾斜

  記者:您的壓力一定很大吧?

  吳雨:我的確感到壓力很大。有一段時間,我一站起來就渾身發抖,我想就是因為有好長一段時間壓力太大、情緒太緊張了。

  我常常對自己説,這一段時間太累了,等忙完了好好休幾天假。但事實是從來沒有閒的時候,總有事情不斷地冒出來,要你解決。我們的第一台儀器做出來後,就有許多雙眼睛盯著你:什麼時候出成果?什麼時候發文章?此外,學生要畢業,得趕緊發文章;有的項目要結題了,經費怎麼處理……雜事實在太多了。

  我現在意識到:必須強迫自己休息、放鬆,否則很難支撐下去。

  記者:所裏的其他同事情況如何?

  吳雨:其實我還算好的,回國後得到各方面的關照比較多,設備順利搞成了,一些高端文章也發了,應該説還是相當幸運的。有的課題組項目比較少,也有他們的難處,壓力不比我們小。

  記者:您在科研項目方面有哪些建議?

  吳雨:希望能借鑒國外好的經驗,把科研資源集中到一兩個部門,每個項目的經費多一些,在經費安排中多向科研人員傾斜一些。這樣大家就不用把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項目重復申請、重復彙報上,以及應付論文任務和考評。如果能夠這樣,大家就可以靜下心來,集中精力“十年磨一劍”,多做一些原創性的研究。要想在科研上做出大的成果,必須要經過跟蹤—模倣—創新三部曲。這很像蓋大樓,想不打好地基,直接蓋上面幾層,是不可能的。許多新的發現看似偶然, 實際上是源於長期的積累和準備。

  ⑥希望創造更好的環境,讓科研人員靜下心來,更專心地研究,更自主地探索

  記者:“十年磨一劍”就能做出原創性成果?

  吳雨:我想這不應該是個問題。雖然創新失敗的風險很大,但只要有足夠的積累和時間,總會有新的發現、新的突破。這就像種莊稼,只要土壤肥沃、養分充足、氣候適宜,種子播下去以後,給它們足夠的時間,自然會有新芽破土而出。

  中國不是缺少科研人才,也不是大家不想創新。我相信絕大多數做科研的人——國外回來的也好,一直在國內做的也好,其實都是想幹點事業的人。只要有好的環境、好的機制,有長期的、足夠的經費支持,出成果是水到渠成的事。

  記者:目前的環境、機制,是不是不利於創新?

  吳雨:這是明擺著的事。目前的項目經費安排、申請機制和急功近利的考評辦法,搞得大家都很浮躁,很難沉下心來做開創性的事情。尤其是課題組組長,必須拿出相當多的時間和精力,處理一些繁雜的瑣事:怎麼申請到項目經費、怎麼讓學生畢業、怎麼讓這個課題組活下去……據我所知,國內像我這種狀態的科研人員還有很多。

  記者:您是不是很著急?

  吳雨:想想真是著急。從個人來講,我放棄國外的優厚的待遇和安逸的生活回國,不就是想多為國家做點事嗎?從國家來講,這些年對科技越來越重視,科研的設備條件越來越好,經費越來越多,寄予的期望也越來越高。如果我們拿不出原創性的成果,既對不起自己,也沒法向國家交代。

  目前的情況是,不是我們不想集中精力搞創新,而是現實不允許。溫家寶總理在去年首都科技界大會上曾説過一段話,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們全部科技政策的著眼點,就是要讓創新火花競相迸發、創新思想不斷涌流、創新成果有效轉化。為此,要創造良好的環境,讓科技工作者更加自由地討論,更加專心地研究,更加自主地探索”。

  靜下心來,踏踏實實做研究。我想,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