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的小説算是青春啟蒙讀物，被翻得很爛，每次讀都很激動。我每年都會忘記許多細節，又把他當成一本新書來讀，又激動。我希望戀愛也如此。

　　2012年到來之前，花了點時間重讀王小波，漸漸知道他是何等深情的人。而我要理解他的深情，竟然花了10年的時間。10年前我認識王小波的外甥。他長得瘦條個，其實很像王小波。他的外甥曾經是個搖滾歌手，借給我一些BLUES磁帶，還來看過我們樂隊的演出，指點過我做什麼類型的搖滾才會討巧，麥當勞裏討論過在這個奇怪的世道如何才能做一個好人。

　　如果要我形容王小波如何好，我就會再次偷懶，學陶淵明説，此中有真義，欲辯已忘言。有一次，一個雜誌居然説了幾句暗地貶低王小波文學功勞的話，類似説他的小説不如他的雜文。表面上是深刻理解王小波的文章，其實離它十萬八千里。表面上是無限接近，其實門道都沒有。王小波的有趣可不是在説俏皮話，也不是要刻薄誰，他是多麼溫暖、多麼浪漫多麼天真的一個傢伙啦!所以李銀河對他的理解還算是準確的，只是她有些辭不達意。作為學者她説話就那樣的，有些乾巴巴的，當她想表現些情感的時候，反差就出現了。比如她説他是“浪漫的騎士”。

　　讀王小波時，不時會想起晶晶姑娘。她説她是最喜歡王小波的。她總是試圖用甜蛋糕收買我。阿飛，吃蛋糕。她就買了一塊，下一次她還是用同樣的伎倆，毫無新意。我不知道一個人怎麼可能用最簡單的東西打動另一個人。我也不清楚王小波是怎麼用他的有趣來打動人。他似乎完全在傳統作家討論的體系之外。他的書出現在西南小城市的小書店裏。那家書店一直在那裏挺著，好像它也要堅持點什麼似的。

　　晶晶説，別人數落她，怎麼到了北京，卻只做一個跑龍套的。

　　我説，哎呀，我們跑龍套的很光榮的，周星馳就是跑龍套的，他跑得多有出息啊。

　　我們還戴龍套呢，我説。

　　我們時常感覺自己地位之輕微，以及對這個世界毫無貢獻，或者我的貢獻是零星的，即興的，日常的，稍縱即逝的，也沒辦法解釋我的溫柔，也無法傳達。因為段位不一樣，原子的能量級也不一樣。星星的軌道更是遙遠。無論從宏觀還是微觀去解釋，從天體星球還是原子電子去解釋，人和人都是非常孤獨的。

　　我們在城市裏，很容易就活得像一個極度無知，非常駑鈍的人。因為沒有對自己特別好過，因此也無從對別人好過，所以説到底，是一個無情的人。

　　然而王小波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他多情，溫暖又浪漫。還有智慧，原來這些肉麻的詞，用在他身上一點也不為過。他自由自在，他真的不冒犯任何人，卻又那麼獨立。王小波究竟有多孤獨呢？他研究數學也好，哲學也好，文學也好，愛情也好，究竟有多快樂呢?我們不得而知。通過作品，他雖然永恒，可是他終於在遙遠的時光之外了。

　　王小波的小説算是青春啟蒙讀物，被翻得很爛，每次讀都很激動。我每年都會忘記許多細節，又把他當成一本新書來讀，又激動。我希望戀愛也如此。多年之後，青春依舊，而我們竟然渾然忘記傷害，又生機勃勃地相愛起來。

　　吳虹飛/文

　　活得像個笑話

　　吳虹飛 侗族，作家，幸福大街主唱。出版了《小龍房間裏的魚》、《阿飛姑娘的雙重生活》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