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 弘一

　　懷菊山民

　　法書，相對名畫而言，是指藝術造詣極深，足資借鑒傚法的書法作品。瀏覽中華民國書法史，愚以為，首當其衝享有法書之謂的，便是近代大德高僧弘一法師李叔同了。

　　弘一法師幼年始讀史漢及左氏傳，嚮往佛家宗旨。12歲起習書法，尤好北碑，體悟尤深，弱冠前便有相當造詣。維新變法後，弘一來到上海，入南洋公學，參加滬學會，與許幻園相酬唱，以詩文馳名，21歲即行《李廬詩錄》。繼入反清文學社團南社，自署“南社舊侶”。辛亥革命後，他主編 《太平洋報》的文藝及畫報。及壯，任教于浙江兩級師範學校，與馬敘倫、夏丐尊為同事，近世文化名人豐子愷、曹聚仁都是他的學生。1918年在杭州虎跑泉定慧寺披剃為僧，專研律宗，主苦行，絕去圭角崢嶸，絢爛歸於平淡，多以楷書作經文偈語，分贈諸友好及弟子，得者都以為比在家時寫得更為高超，脫盡火氣，不染俗塵，表現出一種超然物外的禪味，是其學養、人格的真實寫照。一代詞宗柳亞子稱：“蘇曼殊為逃禪歸儒，李叔同為逃儒歸禪。”這話是説到點子上了。1942年，弘一圓寂于泉州不二祠，享年六十有三。謝世三日前，弘一書“悲歡交集”四字給侍者妙蓮，是為最後絕筆。傳統文人出身的他有此歸宿，算得是功德圓滿了。

　　弘一兼工填詞、歌曲、戲劇、音樂，擅篆刻，出入秦漢，沉靜恬淡，蘊藉有味，不類時俗。曾將平生的刻印章送與西泠印社，該社將它封于石壁之中，題為“印藏”。解放後，將這“印藏”打開，藏印完好無闕，豈非佛佑奇聞？

　　弘一的法書之美同他出家為僧結緣佛法，“以出世精神，做入世事業”（朱光潛語）大有關聯，見其字，如見佛法，那稚拙藏鋒的線條，氣骨沉穩、清拔，那寬博疏朗的佈局、行氣，寧靜、平和，大智若愚，大美無語，墨跡裏自見禪心，素為識者寶愛。弘一被尊為“重興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師”，可謂實至名歸。

　　海派美術館珍藏弘一法書《貽質平偈語》，正文為“阿彌陀佛”，七字篆書“大方廣佛華嚴經”。並書偈語：“若得見於佛，除滅一切苦，能入諸如來，大智之境界；若得見於佛，舍離一切障，長養無盡福，成就菩提道。壬申二月作言，時年五十三。”鈐印“弘一”（朱文）。又具“己未元旦，演音書貽質平供養”。“質平”，即劉質平，弘一得意弟子。“演音”，是弘一的另一別號，是他當年拜了悟老和尚為皈依師時取定的。這是一件來歷清晰的作品，為弘一典型書風，筆筆藏鋒，筆筆神斂，筆筆氣舒，筆筆意靜，足見書寫時心緒寧靜、唯道集虛的高度定力、學力，然後運之於腕，貫之於筆，傳之於紙，達到返璞歸真，爐火純青的境界。